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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桃吟雅言轩(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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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仙界不过弹指一瞬间。
可对我来说,仙界成活一百年已是奇迹。
历届仙帝没有散魂这一说,而是敬称为‘覆天’;婺源芮帝近日身体久不如前,传言也已快覆天。莺已几乎将交神所有大小事物拦于怀中,言下之意世人有目共睹,而芮帝看似已是默许他的下任先帝之位,退于幕后,几乎再不过问。
琉薷仕槐,或说是琉薷,非但没有助长气焰,反倒开始渐渐消弱势力。莺先是有心试探,颁布他交神第一帅令,仙界兵力全部集于他一手,掌管所有关卡,但他却严词拒绝,不仅如此,还反交了手上六分之一的兵力于惜眉莺,以表忠义。
我一边往嘴里丢着花生米,一边与莺闲扯:“这当朝第一仙骑亲手奉上的六分之一兵马,其中埋伏多少野心多少阴谋多少全是未知,你交神第一仙师敢用么?”
他手上把玩着玉樽印,略带笑意道:“若凤凰还懂收敛羽翼,那便就不是凤凰了。而他琉薷仕槐,最多是只鹰。”
我故意嘲他:“你惜眉莺还只是‘莺’呢!黄莺的莺!雄鹰远比黄莺大,吞下的,也比黄莺猛。”
“那扬眉凤仙呢,她难道就是只货真价实的凤凰了?”他放下手中的印章,端过一盘花生,一颗颗将壳拨开,将那白胖胖的花生米整齐地排放在茶几上。
我拾起他剥好的花生,继续大嚼特嚼,口齿不清地说道:“扬眉凤仙我不知道,但我封兰荞,肯定不是那娇弱无比的兰花。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好了,自我随你进了这交神殿,便再也不会对你有所惧意,也不会对你的动作感到吃惊,你要坐稳那位子,我定奉陪到底。即便是有朝一日我因你而散了魂从此万劫不复,你只要记得曾有这么一个蠢笨的宿寐为你惜眉莺伺候了这么段时日便好。”
他未说话,脸上永远带笑,只是手上剥壳的动作却一直未停。
最后那日我便吃了一整日的花生,吃得我口干舌燥。
算算我已在莺身边呆了整整一年,日子一晃而过。沉不住气的不是琉薷,而是姚岭仙王。他的野心日益显露,已是暗中调配兵马,私运武器,还特地聚集了一帮团队研究仙界禁术。禁术对于仙灵体来说,若是一个修炼步骤不小心,便能成就大错,不似散魂那般简单,而是成为永远的不仙不妖的怪物,食不知味,寝不能安,心中只有杀戮与血腥,五界不容,天地共诛。
其实莺明白他还暗中勾结妖、魔两界,意欲利用两界称霸占领交神的野心以此推翻莺与琉薷的势力,扫清障碍。但他却什么表示也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晓得暗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战火一触即发,不论是最上的奉仙,还是最底层的宿寐,谁人心中都有主意,这种时候就似押宝,幸运的,压中了便能成活;反之,即便存活于战乱之后,也定会受到异派同类的排遣与追杀,终其一生,魂屡尽灭。
在这个时刻,我反倒活得轻松。
不是因为我有信心,而是我没得选择。
既然不许认命,我就只能拼命。
这几天来我突然突发奇想想要学绣花。其实仙女是从不绣花的,你见过一个浑身飘飘丝带,优雅无比的仙女拿着绣花针摆弄的么?没有吧。可我就是想绣,于是便叫明睿给我弄来了许多碎布与丝线,我在废布上绣着玩玩。
莺似笑非笑地叫我为他绣株兰草,亮晶晶的眼睛里看不出有几分真心几分虚假。我扭头不理他,谁要绣给你了,你就只有拿狗尾巴草的命!
我正坐在桃吟雅阁的一尊黑巨石上练习平针绣法,却见那日曾在泽薇府中见过的小厮乐榆远远地朝我这方向行来,步履矫健又轻,看着功力很是扎实。
他近我面前,却还是离我十步之远,半福下身,低眉顺眼道:“兰荞姑娘,主子请您往交神主殿去一趟,还请姑娘随我来。”
我放下针线于脚边的针线框中,笑眯眯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封兰荞,我记得我上次明明骗你说我叫宝丫的。”
“兰荞姑娘说笑了。”乐榆不笑,一板一眼做事的样子反倒还挺像那么回事。“整个仙界都知道您兰荞姑娘是主子跟前第一侍员,乐榆上回有眼不识泰山,认错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责怪便是。兰荞姑娘气乐榆便罢,耽误了主子的传召,可就是乐榆的罪过。”
我点点头,随即又指着那框针线道:“这个怎么办?我总能不能抓着几根针去见主子吧。”
乐榆看着略有些急:“姑娘放着别管了,自有府上的侍员来收,且快跟乐榆走吧。”
乐榆带我从侧门入交神主殿,我本想记路,却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精明的认路者,便放弃了这一想法。
他领我至一座巨门前,躬身道:“姑娘请进,乐榆只能告退,随后还请姑娘自己小心。”
我莫名其妙,什么龙潭虎穴藏在门后,还叫我小心?然后便不理他,随着巨门的无声开启而入内,再不回头看他。
我本以为里面是座大殿中心,亮亮堂堂;却没想到实际为一条长廊,根根笔直石柱拔地而起而直插顶棚,光线略暗,看不分明。幽幽的火光映得影子忽明忽暗,摇曳的烛火扭扭曲曲,还略带些蓝光,更增阴森。
又往里走了一小会儿,却听见隐约传来说话声,时大时小,听不清楚。我心生警惕,蹑手蹑脚地小跑步,藏在一根石柱后,竖耳倾听。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妄想背叛我琉薷仕槐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一个女声冷哼几声,许久才说道:“我先就是你琉薷仕槐的傀儡,现又做了那婺源芮帝的禁脔,我还敢有什么抱怨?你若是还在对我起疑,那我也无话可说。我有自知之明,在你们的心目中,我从来就不是那扬眉凤仙,永远都不是!”
一阵响亮的巴掌声,我一吓,旋即又听见琉薷道:“扬眉凤仙?劝你永远不要有这种奢望,你不可能是扬眉,就算至天崩地裂都比不上她。我让你假扮成扬眉,你就该安守自己本分,弄假成真这种蠢事,你还不配去做。”
那个冒牌货扬眉凤仙哈哈大笑,我却听着悲哀,几乎都能想象到她仰天声泪俱下的模样:“弄假成真……”她反复着,“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弄假成真?芮帝不爱我,我不在乎。可为什么,我爱的是那个惜眉莺,那个对扬眉凤仙最不屑一顾的惜眉莺?”
“不准提他!”琉薷怒吼,“你这张扬眉的脸,我看着就厌恶!我不准你用这张脸去爱着别的仙人,你必须忠于我,为我效力!”
假扬眉也在瞬间爆发:“我从来都不曾背叛过你!我不过是爱他,我有什么错?他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只看那个死丫头?她明明和我长的一样,明明也不过是一张扬眉凤仙的脸!”
“住嘴……”琉薷的声音却明显虚弱了许多,“住嘴,你不准提惜眉莺,更不能提封兰荞。你再提她一次,我就每月多喂你一颗诛心丸,让你痛不欲生,生不能死。”
诛心丸?这东西我曾听说过,那是惩戒罪责仙人的最痛苦的惩罚之一,只要一颗,便会有如蚀骨焚身的剧痛,连连维持七日,其余的几十天内身体都只会疲软无力,任人宰割。
想不到琉薷居然对她用了诛心丸,真够狠毒的。但我想象不到他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才会如此对待她,她被当成扬眉而囚禁于交神殿,无一日自由却心念惜眉莺,几多悲哀。
几声脚步,却听琉薷匆匆忙忙地斥她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朝我的这个方向疾步走过来。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因为那囚禁扬眉凤仙的地方锁有日月锁,会随着日月的推移位置变化而自动开关闭合,过了时限便会自动锁上。我怎么都不能让琉薷知道今日我听到了这番对话,不然下一个改散魂的就是我,于是手忙脚乱地挪动位置,悄悄往偏侧的阴影处移动。好再那火光不亮,不容易看清楚,可我还是能听见他越加逼近的脚步,心里喊道:你好好地不走,竟往这偏僻的地方行动干嘛!他还是未有一丝离开的动向,直指我的藏身之处。
我暗叫完蛋,顾不得声响太大便死命朝着来时的巨门方向奔跑,耳后听见琉薷的大喊声:“谁!封兰荞,是你么?你别跑!”
不跑我就是笨蛋!这个时候我只能想到逃命,可没想到跑了许久还未找到出路,反而迷了路。这长廊不知何时也好似变了一个模样,不再是笔直的,而是道路四通八达,交错相通。
“封兰荞别乱跑!这溯洄廊变幻莫测,你要迷路的!乖乖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不责怪你!”琉薷声音里竟泄露出些慌乱,可我不信他的话,他能给假扬眉喂诛心丸,难保不会也如此待我。
“兰荞!算我求你,你别躲我!你会困死在这儿的,是惜眉莺叫你来的是不是?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想叫你出不去这交神殿大门的!兰荞,我们相识比他久,你不能信他而不信我!”他此时话语里几乎带绝望,脚步时近时远,我看不见他的红翎袍,却能察觉他的气息临近。“兰荞……我不是琉薷,是……是仕槐啊!我是仕槐……你喜欢的仕槐……”
这个骗子。你是琉薷还是仕槐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上次在桃吟雅阁犯了错,这回怎么都不可能认错了。你居然为了把我骗回去折磨而装成仕槐的样子,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我边因他这蹩脚的谎言冷哼,边往后方退去,却没想到后背居然结结实实地装上了一个身体,又因那冲击力站不稳一下摔趴在地上。
“哎呦!”我叫道,然后猛地发现自己发出了太大的叫声,难保不会引来琉薷,便立即用手捂住嘴。
“我道是那个冒失的家伙,原来是扬眉啊。”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一听‘扬眉’两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战战噤噤地回头,然后立马大喊‘天要亡我。’
的确是天要亡我,一切皆有命数,命里安排的,便是注定要遭此劫。
不论是扬眉凤仙,还是封兰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