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尔才准爱》摸鱼成精

21、第二十章：唯恐再择心（一）

　　我缩手缩脚，面上赔笑道：“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芮帝拉我站直了身子，还居然俯下身为我拍拍膝盖，面目慈祥尤带怜爱，“摔疼了没？我见你刚才跌跌撞撞，都没发现孤在此，还对准了撞上来，可是在专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
　　谁对准你撞上来了，我要是早看见你，一定躲得你远远的。一个仙帝，一个仙师，外加一个仙骑，都是脸上装一套，实际肚里堆满坏水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厢里我在心中咬牙使劲点头，这厢里又是笑得阳光明媚，原来我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果然这就是近墨者黑的道理。
　　“奴婢不过是脑子太笨，手脚不协调不听使唤罢了。陛下也知道，这宿寐的脑瓜子，怎么都是不如正统仙人来的灵光。”
　　芮帝边含笑边轻摇头，看着比我笑得还开心：“扬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孤这般不正经了。”
　　我继续装傻：“陛下您记错了，奴婢不叫扬眉，奴婢唤名封兰荞才是。”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冲他解释，笑容可掬。我说了好半天才突然恍然大悟，婺源芮帝根本就是早就对一切事实都了然于心，表面上不动声色，看着惜眉莺和琉薷作戏作态，将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
　　好家伙，我以前真是小看了这个不管事的仙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精，果然这仙界里成了仙的东西骨子里都是阴险的！

　　正发愣，又听芮帝说：“扬眉，琉薷仙卿口中所唤的，可是你的名字？”
　　我回神，果然听见琉薷的声音远远传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兰荞’两个字。警惕与心虚让我不敢正视这位交神仙帝，只得讪讪吱唔着。
　　芮帝也不挑明，拉过我的手，动作自然地似是做过千百次，我却无力反抗。“孤带你走吧。扬眉你离开仙界千年，难得转世，却过得并不好，孤都明白，孤也心疼啊。”又紧盯着我额上的暗红结晶石，“也是差不多时候，封印虽未全解，却也有了几分苏醒的迹象。扬眉，待我为了完全解开封印，你便马上就能回来，孤等这一天等的真是太久。”
　　他突然用指尖往那一点，我立刻觉得头顶发热，如有暖流汇聚于额头，红色晶石开始膨胀生根，将我的皮肤拉地紧紧。
　　芮帝拉出一块深黑色的斗篷，将一片混沌的我罩在里面，裹于怀中。我只觉视线成了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连同我的脑子都是空的，只有额上的热源还能让我感觉到清醒的迹象。芮帝其实很瘦，那裹在帝袍下的身躯比我实际看到的还要瘦。他的怀抱并不暖，反而发出阵阵寒气，我忽然想起芮帝将行覆天的传闻，禁不住更加深了几分坚信，可我此刻却也逃不了，我逃不出任何人的手掌。
　　不论是惜眉莺，还是琉薷，还是他婺源芮帝。
　　不论我怎么跑，都只是在这个交神殿的霸主们手上兜圈子而已。

　　早已不晓得芮帝将我带了多远，当他掀开斗篷让我重见光明时，四周已是另一番景色。先前的阴暗的溯洄廊换成了光线充足的殿宇，前方只伸一条笔直广道，宽得都看不见边缘；而在广道的尽头，则是矗立一座玲珑巨塔，塔顶直插云霄，我眯着眼睛仰头观望也看不见藏在云端的塔顶，心中暗道佩服。
　　“扬眉接旨。”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芮帝说的是我，这才慢吞吞地跪下去伏地听旨，却听他无比严肃缓缓而宣：“仙界交神殿婺源芮帝，金翔年葵月初八虚洠时，于赏翼殿主殿传交神仙帝之位于扬眉凤仙，特号虞凤扬帝，钦赐。”
　　我伏在地上不动，芮帝宣旨都似用光了好多体力，在我头顶使劲咳嗽几声，几乎气都难喘，好容易缓过气，才伸手将我托起，道：“扬眉，待孤覆天那刻起，你便是我交神殿虞凤扬帝。孤知自己时日不多，也知你根本不屑这交神仙帝之座，临付此托，实乃万不得已呀！扬眉，孤不强求你会爱，只想让你明白，孤多年来，一直忘不的只有你，倘若你当年肯放下你一丝的骄傲与自尊接受孤的宠爱，我们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啊！”

　　我封兰荞，自问也听过不少过于荒谬的谎言。
　　比如淞戈曾不懈其烦地告诫我，若我能再努力那么一点点，一定早已脱离这宿寐之身；
　　比如敏馥曾劝解我，我资质聪颖，若肯勤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比如琉薷曾阴着脸对我说，他只不过是‘一般’的讨厌我而已；
　　比如莺曾笑如春风地说，这泽薇府中，只有我最合他心意。
　　可我从来不曾想象过，在某年某月，一个交神仙帝居然会在我面前，将下一任帝位传到我封兰荞身上。
　　这等荒谬，早已超出我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外。
　　只有两种可能：一，芮帝病糊涂了，在和我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二，我病糊涂了，正在做一个不可思议的噩梦。
　　简直是不切实际到了极点。
　　若莺和琉薷知道他们一直争锋相对争得头破血流的仙帝之位传到了一个他俩恰好都认识的宿寐身上，他们会不会干脆就此自尽算了？
　　两位尚级奉仙竟还比不上一个宿寐，若我，我都选择自尽。

　　可芮帝明显不是病得一般的糊涂，他将一卷金丝卷轴交在我掌心，嘱托道：“扬眉，这卷轴里有我的遗诏，也是传位于你的诏书。你等会立刻前往对面那座玲珑塔。时间不多，不要在任何一层逗留，而要直接上到那最顶层的塔峰处，敲响仙庭威锣。你手上有我的诏书外加你扬眉凤仙转世的身份，自会使仙界所有仙将自甘为你俯首称臣，拥你为虞凤扬帝。”
　　我真的不想接那金光闪闪的卷轴，可芮帝硬将他塞在握手里，又是用袖子掩嘴连连咳嗽，我看着不忍，还是勉强将那诏书握在手上，只觉得指尖如同发烫一般，恨不得将它摔在地上就好。
　　“扬眉，你莫管孤。快，快登玲珑塔，孤撑不了多久了！”
　　我莫名其妙地得了个扬帝称号，想了想，还是将卷轴收进衣服最里层，跪下来，朝芮帝拜上三拜，转身朝玲珑塔跑去。
　　芒刺入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那玲珑塔看着十分近，却给我跑了许久还跑不到，依旧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如我从未移动过一样。我气喘吁吁，弯下腰来歇歇气，喉咙里却一阵血腥，一冲，嘴里已经朝外吐出一口血，洒在地上，一下子就给地面吸干净了去。
　　真奇怪，怎么不过跑了一下子就给呕血了？难道我真是在莺府上享受太久，这点路程都跑不了了？
　　懒得去理那么多，我不敢停留，终于见着渐渐变大的塔门在我面前出现，靠坐在门边上，恨不得躺下去睡一觉就好，这下里喉头又是一下难受，肺部如同抽空了一般，心一绞，几口鲜血再次喷出，头顶依旧滚烫。
　　塔门豁然大开，我一下重心不稳，摔进门去，绊了个倒栽天，从倒立的世界中看着塔门在我眼前飞速地合上，居然一点轴轮咯吱作响的声音都不发，真是邪门了不是。

　　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这塔其实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神秘，看着不过就是一座普通的宝塔，不过是尺寸大了些，环视几圈都似看不尽，真不知道为何芮帝一定要我到这儿来。我四处搜了搜上塔的阶梯，也罢，早点敲响那面锣，我也就早点交差，省的大家都提心吊胆地浪费时间。
　　转了几圈才找到一座不起眼的登塔楼梯，我刚上了半层楼，发现这阶梯又陡又窄，心里只盼着不要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好。
　　“哎哎哎，你在那里干什么呢！”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吓得差点没栽下去，刚要护着脑袋大叫饶命，又听那个声音继续说：“原来是三护队的兄弟，失礼失礼。我们十几个兄弟都是六护队的兵将，特奉仙师之令，在此搜查封兰荞的下落。”
　　“原来如此，是自家兵啊。我们一直都守卫此处，并未接收到命令。还请问仙师有何之令？”
　　“御临仙师惜眉莺有令，所有护队兵马全员出动，旦见宿寐封兰荞，杀无赦！”

　　脑袋轰地一震，下一刻便是什么都不想听，只是下意识地往楼梯上跑，只要跑离这群仙兵的视线范围，离开这片危机四伏之地，我不过只想保命而已。
　　为什么惜眉莺能如此狠毒，先是叫乐榆将我骗进溯洄廊，让我听见假扬眉和琉薷的对话不说，还想将我困死在其中；现在知我脱逃，又是不惜派兵抓我，下令杀无赦。
　　惜眉莺，难道在你眼里，我真的就是如此渺小？
　　这宿寐的一条命，果然不会构成你登上仙帝位置的绊脚石。
　　那种所谓的爱，自然不可能将你无情冷血的心困住。
　　爱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东西，你惜眉莺，更不可能有爱！

　　你不仁，我自会不义。你等着吧，等我成了虞凤扬帝，我会让你惜眉莺魂不附体，永不超生！
　　我需要你的魂，一旦你死了，我就能将阿弃的魂魄拿出来，使他复活。
　　我要的，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帝称号。
　　我只想要一个只会疼我爱我一人的爱人。
　　那个丑儿，也许不比他惜眉莺尊贵，更没有惜眉莺本事，甚至连他的美貌都不及万分之一。
　　可他却是真心爱我的唯一一人。

　　因为我终于回忆起，曾有那么一个醇厚的嗓子，喜欢抱着我在我的耳旁轻念：
　　“荞宝，我永远的荞宝。”
　　那嗓子和你的一样，却不是你。
　　那是我荞宝的阿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