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尔才准爱》摸鱼成精

36、第三十三章：赤血白兰城（四）

　　当我们要形容一个人短时间内消瘦很多时，通常有各种各样形象说法，而最让我不解的莫过于那句：“呀！瞧你，都成人干了！”
　　愚笨如我，以前实在想不到那是个什么模样，直到我照镜子，捏捏脸颊上越来越少的嫩肉，惊奇地发现不过只剩层皮时，我才哭丧着脸对墨应儒抱怨：“受欺压如我，要成人干了！”
　　但墨应儒并不算是个善解人意的朋友，他如此安慰：“这样也好，总比你在我这里天天当害虫强。”
　　我一脸怨气仇视他，他忙挥手推卸：“别看我，自己闯的祸，自找的。如果你再安分点、乖点，让司爷高兴，说不定那腮帮子的肉马上就能长回来。”
　　无处发泄的我只能抓着那仙仙球出气，口中骂道：“好你个小东西竟能坏我一世英名，看我不把你这圆球踩成瘪球！”
　　经此事件我得一别名——仙仙球姑娘。更有好事者嫌五字太麻烦，干脆简称我为‘仙仙球’。其中祥西等一干无聊人士最为热衷此道，更以每日喊我五次“仙仙球”为乐，推崇至整座别馆，待我成名后，小到白兰城大到整个魔界都知晓我这一名号。万年之后，当魔界人士再次提及我时，最先想起的不一定是‘封兰荞’或‘乔宝’，而绝对记得‘仙仙球’，此事影响甚深流传之广，包括仙仙球这一运动的广泛普及，都乃后话了。

　　紫魔头姓炽，名梓司。当面我们都尊称他一声“司爷”，我背地里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阿紫，谁让他带头喊我仙仙球。
　　精明的朋友们都注意到了，没错，阿紫姓炽，炽氏乃魔族王姓，而大爷他正是如今魔界磷疶王城老大——魔王是也。
　　封家家规第一条：无论‘帝’、‘王’、‘皇’，皆要小心应付，宁可得罪上万草民，不能冒犯一个首领，往往这类人物最能记仇，心眼最小，也最没良心，惜眉莺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痛定思痛后，我下定决心，不论阿紫今后如何欺压虐待，只能忍，不能反抗，以迎接曙光的到来。
　　我曾打听道，那个被仙仙球砸中的妾是阿紫的宫妃，而阿紫对妻妾的要求则苛刻到残酷，不光容貌要绝佳，还要才华出众，不能太粘人，否则他嫌人家不矜持，也不能太冷淡，不然那就成了自视甚高，反正要求极其刁钻，个性阴阳怪气，你错了吧，他笑着说你但言辞比什么都狠，当你自认为做对了时，他又形容淡淡，如此不好伺候的人真是前所未闻。
　　当我以为他会让我侍寝而忐忑不安心烦意乱整整一天，结果他以一句话打发了我，还是笑眯眯的。“其实你样子还算不错，但笨手笨脚做事并无麻利，处事笨拙且不会观察脸色，得罪了人尤不自知，闯祸本领一流，常常让不相干的人善后还惹朋友担忧，最可惜的是你我身份不相匹配，我也不说你高攀，你也别太伤心，一心一意照顾好孤的饮食起居，孤才不会亏待你。”
　　魔王不愧是魔王，当真毒舌一条。
　　我拼了命才克制住往墙上撞的冲动，不动声色将他对我的评价收入囊中，还奉送了个古怪的笑容，“呵呵，承蒙王上厚爱，爷的福泽，小人今生来世恐怕是无福消受……”
　　不知道阿紫是否真有对火眼睛睛，一眼就看出我天生是个被奴役的命相，反正兜了个大圈子，我又在魔界干回了老本行，任劳任怨重新肩挑丫鬟一职。
　　事实证明，惜眉莺大仙虽然内里阴险狡诈毒辣至极，对待自己人还是比较客气的。阿紫就不同了，他坏不坏我暂且不知，但仅凭我三天就成‘人干’来看，在他手下干活的人绝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偏偏阿紫命令人时还是带着笑，语气也轻，伴着风似的，往往并着‘请’、‘麻烦你’等这类词，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是王我是民，不得不服从命令。可是他的要求实在是……
　　“仙仙球，孤今夜得挑灯夜读，得‘请’你陪我一同熬夜了。”恶魔，我站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双腿已无知觉，只得跳着脚离开。
　　“仙仙球，得‘有劳你’帮孤清扫厢房。”洁癖，他那厢房属行馆最大，早中晚各要扫一次，连跟头发丝都不能留。
　　“仙仙球，这茶有些凉了，‘请你’换壶热的来。”奢侈，那茶叶十分名贵，他竟只喝了一口便放着不动，换茶又得倒掉重泡，他难道不知道百姓疾苦？
　　“仙仙球，抱歉，这菜孤有些不喜欢，‘拜托你’去请厨子换一份，但这份也别浪费，‘劳驾’你吃吧，也‘请’别忘了把盘子给舔干净。”黑心，他肯定看见我刚刚嘴馋偷吃了那碟菜，所以故意整我让我心虚。
　　“仙仙球，那茶座摆设有些欠佳，‘请’去将它改过来。” 无聊，实属没事找事。
　　“仙仙球，真是不好意思，孤肩膀有些酸，‘麻烦你’过来捏捏。”我忍。
　　“仙仙球，‘请’念段书给孤听听吧。”再忍。
　　“仙仙球，‘再请’你为孤表演个节目赏赏。”……没天理，炽氏王族怎么还没毁在他手里？
　　“仙仙球，真是麻烦你了，……”“啊，仙仙球，请……”“仙仙球，抱歉让你……”
　　“啊~~~！！！”我对月长啸，鬼哭狼嚎，“再喊我仙仙球，我就把你那头紫毛拔光！！！”
　　被我抓起来抱怨而睡不了安稳觉的墨应儒忙捂住我的嘴，冲我耳语：“忍忍吧，白兰城并不安定，王上心头有刺，留不了多久。”他眼神闪烁，似有话不能启口，稍稍有些扰心，而粗心的我当时并未在意。

　　大概昨夜嚎叫地太投入，今日竟不小心睡过了头，急得团团转的我立刻跳起来晨洗梳妆，再以一副光鲜亮丽的形象参见阿紫。当我气喘吁吁赶至阿紫的小枫院时，墨应儒向我暗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忙笑脸相迎，阿紫赶巧回头，皮笑肉不笑道：“仙仙球，晓得起床卖艺了？”
　　想来阿紫今天心情不错，并不在意我迟到的过错，我点头打哈哈，卑躬屈膝的样子让我自己都唾弃。
　　阿紫身后正立着那个上次曾来过府上的战甲魔人，他站如松柏，背脊笔直，行为不卑不亢，但面朝阿紫带有几分敬意，刀削一样的下巴棱角分明，眉眼深刻，唇线绷直，很有铮铮傲骨的气概。
　　“仙仙球，今日同我去兰宫走一遭。”
　　收回落在战甲魔身上的视线，“兰宫？”想来我此刻迷惑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因为阿紫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高深模样，看得我暗火直冒。
　　“白兰城皇宫，兰宫。仙仙球，你来魔界也有十天了吧，怎么还是这般不晓事？”
　　“……您教训的是，小人受教。”
　　“兵分两路，孤入东门，应儒从西门进，与孤在兰宫血池魅林会合。”
　　我下意识朝墨应儒身旁靠拢，生怕他也把我喊过去。阿紫斜眼，秀目明亮。“孤并不打算叫你跟着，仙仙球随应儒走，记得多安几颗心，别又闯祸。绍，你跟着她。”
　　战甲魔人不带感情的应下，我一边答应着知道，一边兴高采烈挽起墨应儒的胳膊，墨应儒只是叹叹，似是摊上了个大包袱万般无奈。
　　路上我忽然有所顿悟，问墨应儒我干嘛也得去兰宫。墨应儒起先走神没听见，待我重复后才道：“我也不想瞒阿荞，不过时机不到不方便，你去了便知。”
　　我们相互都不称对方全名，因为我对乔宝那个假字实在心存别扭，他叫我一声阿荞，我戏称他为小墨。
　　兰宫道路上积雪还未化去，木辇踏过去竟丝毫不留痕迹，依然白芒一片。越近兰宫兰香越浓，血味却越轻。
　　“五城宫中都有血池魅林，越纯净的血，血腥越淡，而真正血池中的血水其实并无气味，宛如清水，也是宫中圣泉。阿荞，你记住千万不要离绍一步，白兰城虽已败落但总还是魔界分城，尤其是那兰宫圣物茉兰花，形貌美丽暗含幽香，但越好看的东西越是有毒，你可切莫去碰它。”
　　“茉兰花？”
　　“是。”他复又笑道，神色凄哀：“我墨应儒尚且曾答应定不辜负，但吾王在上，我不得背叛自己的忠诚。万一我真不能保你，你日后怪我也好怨我也罢，即便拿了我这条命去，我也无话可说。”
　　我忽然狠敲他脑门，“死小墨，说的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你放心，我怎么说也是个仙界来的，除非是你亲手捅我一刀，不然就算你把我这条命卖给那阿紫，我也是绝不会恨你的。”
　　我正和他闹腾，小墨手下一人在外轻敲辇壁，“何事？”
　　“爷，探子来话，莲宫宫主失踪，需不需要将此情报通知王上？”
　　小墨细声说：“只要关于那位主子的事，恐怕王上比谁都精，你以为谁敢瞒着他么？不必多事，那莲宫宫主的行踪我并不感兴趣，你去吧。”
　　小墨一改笑脸，“最后一条警告，旦见火色莲花，必退！”
　　我了然于心，“因为那所谓的莲宫宫主？”
　　他捏捏眉间穴位，似是十分疲惫，“诚然，倒时你恐怕会不明不白死在他手里，别说王上，就连王上祖父，莲宫宫主的父亲都不轻易与他对视，他是王上的小叔父，也是王上最为忌惮的对手。就算你大难不死从他手上逃过一劫，王上更会疑心你背叛，便会不遗余力对付你的。”
　　我往墙头一倒，“说到底，我就是个炮灰的命。”

　　暗云幽缪，雪景带雾，将死一样静谧的兰宫隐匿在红灰色中。车进了西门，余雪消去了车马声，无声的世界里更是阴森可怕，小墨牵着我下了车，后头跟着一言不发的绍，在宫中踏雪而行，相携而去。
　　“应儒，绍，还有那个家伙。你们到的时机刚好。”阿紫远远伫立，紫发在风中纷飞飘扬。我头顶生烟，什么叫‘那个家伙’？
　　小墨跟我步行到他跟前，我的脖子上就落了一块形状古怪的羊脂白玉，看不出刻的是什么东西。阿紫淡道：“少废话，多做事。”他系好那块玉后忽然抚开我前额刘海，露出额上那块小红石。我吓了一跳，一步跳开，防备地看着阿紫，“干什么？”
　　眼前的阿紫仿佛换了一张脸，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此时出现在他脸上，那是种居高临下的凛冽凉薄，蛇一样的瞳孔泛着淡幽紫光深不可测，所谓帝王将相，大概就是这模样。
　　一片浓雾忽然降临在我身边，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眼前是一片绝白，感觉到小墨仿佛在我耳旁私语：“对不起，我曾亲手把我深爱的人推入绝望，想不到今日又得这般放开你这唯一交心的知己好友，像她一样恨我吧，我早已悲伤大于死。”
　　“小墨……”
　　“仙仙球，戴着那玉进血池魅林去找茉兰花，你定要坐上那白兰宫主之位，千万别叫孤失望。”
　　“喂……别走！”

　　跪坐在地上大喘粗气，待雾消散了些后，绍竟还站在我身后，而小墨与阿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像是辗转过百年，那块冰凉的怪形玉贴在我的皮肤上，正贪婪袭食着我的精气一般令人难受。
　　我猛用拳头砸向地面，不疼，但很凉。
　　“绍，小墨把我托给你，我就理应对你推心置腹。但我且问你一次，你可会拼死护我周全？”
　　“保护主公乃属下职责所在。”绍永远这般冰冷回答。
　　我跳起来不耐烦就走，“那还等什么，还不随我寻那个劳什子的茉兰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