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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鲜克有终 ...


  •   本来中秋宴之后,谢永忠也经出殡,按理谢珺琰应该随齐琬回到宫中继续听学,皇帝却格外开恩准许他在家中为祖父设斋祭奠,可等谢永忠七七之后再返回宫中。

      谢珺琰端坐于灵堂前的草蒲团上,抬头凝视着灵案上的牌位——谢氏永忠公之灵位。他注视着这一行字许久许久,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谢氏永忠公,因为戴罪而亡,灵位牌上竟只能刻这几个字。一生为官,克己奉公,且官至三品的大理寺卿,死后连个御赐的谥号都没有,更别说这灵堂设了七七四十九日之久,除了他这与父亲之外,朝中百官竟无一人前来祭拜的冷清了。

      祖父,您说的善始善终,孙儿当真觉得格外讽刺。皇帝要保全自己的名声,要您做替死鬼,您就真的为君背了罪,可这份忠心,究竟能换一个多疑的帝王多少分的惋惜之情呢?

      您将太史益诚视为知己,说他无心害您也好,可您终究是因他而死了。现如今呢,太史益诚连跨过这道门槛来您灵前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他对您又能有几分愧疚?

      谢珺琰收回视线,从衣袖中掏出了中秋宴时自太史府带出的那封家书,他将信封开启,草草扫阅,太史益诚没写什么内容,只将太史铭已与岚郡主定亲一事转告给太史谦,其他以家中一切安好带过,未谈及任何琐事,这确实像太史益诚的手笔。

      谢珺琰的目光定格在信末的最后两句话:

      男儿丈夫,既驻守边疆,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切勿牵挂小家萌生归意。古兰安定,全系汝一身,纵蹈节死义,不可负将心。

      谢珺琰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所以孙儿觉得,止戈没有用,避让更没有用,人活一世,便应当争,且需要狠狠地争。您应得的名,谢家应得的权势,由孙儿来争。

      世族之首,太史其家,能如何?东齐国姓,位极人皇,又如何?

      匹夫且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谢氏又有何不可取而代之的?

      苍天若死,黄天当立!

      身后的门被推开,谢珺琰又迅速将信藏起,回头一看,原来是谢之彦提着食盒来了。可谢之衍仿佛有什么烦心事,双眉紧蹙,也未主动与他说话。

      “父亲因何愁眉不展,可是朝中有事?”谢珺琰先出声询问。

      谢之彦将食盒放下,有些郁结地在旁边的榆木椅上坐下来,轻叹了口气:

      “昨日不是与你说了西北两处边境告急之事,皇上意欲弃古兰而出征西羌,与众大臣翻了脸?今日早朝上气氛仍是那般剑拔弩张,令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谢之彦说着顿了一顿,有些不安地饮了口茶:“其实为父也觉得皇上此次决断有所不妥,但……”

      “父亲,”谢珺琰突然开口,十分坚决地说道,“无论皇上做了何种决断,父亲定要站在皇上这边。”

      “这是为何?”谢之彦显然对谢珺琰的话有万分不解,“正谏不讳乃臣子本分,怎可事事阿意顺旨,岂非成了佞臣?”

      谢珺琰不急不慢地解释道: “父亲在此事上却看不分明,您若与众大臣为一气,岂非成了向皇上逼迫施压,陷皇上于孤立无援之地的一份子,这也非为臣子之道。”

      他接着便问:“昨日朝上可有人支持皇上?”

      “唉,说起来竟无一人。”

      谢之彦回忆起昨日,突然也明白了皇帝为何会如此暴跳如雷。

      “那父亲昨日可有进言附议丞相的话?”谢珺琰继续追问。

      谢之彦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摇了摇头:“也没有。”

      “如此便好,日后早朝,若还有因此事起的争执,父亲定要与皇上在同一阵营,切勿再帮着丞相使皇上难堪。”

      谢珺琰的话如此坚毅果断,谢之彦虽心中仍存疑惑,却也最终点头应了他。

      太史谦调兵之言刚出,便同时修书一封托了人快马加鞭带回太史府中。

      上书十四个大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太史益诚看了信久久无言,只有拿着信纸的手微有颤抖泄露出他心中的万千思绪。太史谦的选择,他作为东齐的臣子不该赞同,因为这是抗旨不尊,但作为一位父亲,他为有一个如此英勇,如此负气仗义的孩儿而深感自豪。

      年逾花甲,他虽秉持着自己一贯刚正不阿的性子,犯言直谏之时不在少数,却也因为某些惨痛的代价迷茫过一时,但如今这位老丞相不会再彷徨了,他的儿子以身作则,震醒了他。

      选此一路,便也选定了结局,既然如此,不如昂首挺胸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太史益诚独坐于在书房内,反复看了一整宿的《管子》君臣篇。直到窗外雄鸡一唱天下白,他才揉了揉因彻夜未合而十分酸涩的双眼,换上那身只有官居宰相才有资格穿的绛紫色朝服踏出了太史府。

      明明是每日例行去上早朝,而太史夫人却莫名感到今日公公离开的背影与往常似有不同,仿佛有种难以言明的决绝与寂寥。

      事情果然不出太史益诚所料,太史谦调大军西上却一人抗旨死守古兰的消息刚一传回京城,天子便于朝堂之上雷霆震怒。

      “好个太史谦,誓要不死不归?!没了大军,古兰守兵不过三千,粮草供给也撑不了几日,此城必破,他还敢拿命与朕叫板?不死不归那便不要归了,顺了他的心意叫他去死!”

      皇帝从宝座台旁抽出先帝悬挂于上的尚方剑丢给了台下跪着的信使,“你,带着朕御赐的尚方剑,若他侥幸没有战死,也给朕将这个欺君罔上的逆臣就地斩杀!”

      “太史益诚,”皇帝咬牙切齿地喊出这四个字,“这便是你教导出的好儿子!”

      “老臣不敢。”

      面对皇帝的质问,太史益诚只是一字一板地回答了四个字。

      “你不敢?”皇帝气极反笑,怀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敢这么做并非你这个父亲授意,而你也不认同太史谦的做法?”

      “老臣并未授意做镇远将军任何事,更不会教他抗旨不尊。”

      太史益诚的回答竟让皇帝无来由地松了口气,但当他听到后半句时,却是气得恨不得伸手掐死眼前这个老东西。

      “老臣作为东齐的丞相,不认同镇远将军所为,然而老臣作为他的父亲,为他的选择感到骄傲。”

      太史益诚将这句必然会触怒龙颜的话说得不卑不亢。

      “太史益诚!如此踞肆无礼的话你都说得出口,朕看你是年纪大了活腻了!”

      皇帝一掌打飞了太史益诚手中的笏板,“既然老糊涂了,自然再担不起我东齐丞相一职,今日便把朝笏交了,让贤吧!”

      “请皇上念在太史丞相劳苦功高……”

      礼部尚书第一时间站出来想要替太史益诚求情,却被皇帝的发狠地眼神瞪得没了声儿。

      “若有人敢替他求情,便与他做个伴,一同把朝笏给朕交了!”

      朝中方那些方才还七嘴八舌欲为太史益诚说话的大臣们,霎时静若寒蝉。

      “皇上——”

      谢之彦在朝多年极少吱声,今天却破天荒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怎么,你急着要做这跟随太史益诚的第一人吗?”

      皇帝面色不善地看向谢之衍。

      谢之彦闻言立即躬身解释道:“微臣是想请问皇上,既然镇远将军不愿西征,那皇上心中可有其他出征西羌的人选?”

      “哦?”皇帝听了他的话很是惊喜,不仅是语气,连称呼都变了,“爱卿所言极是,当下最重要的是要选定征讨西羌的人选。众卿家可有愿意披甲上阵,为朕征战西羌之人?”

      台下众臣虽是有交头接耳的小动作,窸窸窣窣了半日却无一人敢上前受命。

      皇帝转晴的脸色维持了没多久,便又回到一副即将发作的样子,他压着怒气开口,一出声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叫不出这个半路冒来的爱卿的名字,于是只能颇为尴尬地指指谢之衍:“你——”

      “微臣翰林学士谢之彦。”谢之衍从善如流地提醒道。

      皇帝极为自然地接着问:“谢爱卿方才问了这话,可是心中有要举荐的人?”

      “微臣不才,心中确实有一人选。”

      谢之彦回想着早先谢珺琰对他说过的话。

      “爱卿莫要卖关子,速速告知朕,到底何人能用?”

      皇帝显然已经十分的急迫。

      谢之彦举着朝笏又是一鞠躬,字正腔圆地说道:“微臣举荐京师禁军统领尉迟卫,尉迟将军。”

      谢之彦举荐的这个人,倒是让皇帝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他便开始沉沉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却不想当即就有人跳出来打断。

      “皇上,臣认为不妥,尉迟将军统领京中十万禁军,若派他西征,京师必然群龙无首,若此时出了什么岔子,将危急皇城安全,请皇上务必三思啊!”

      皇帝挑眉看向极力反对的兵部尚书,揉了揉思虑过度开始发疼的太阳穴,问道:“尚书大人既然认为尉迟将军不可为西征之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更适合的人选?那便说说吧。”

      “这……”兵部尚书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烫手山芋会丢到自己手里,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十分勉强地报出了一个名字,“不若派飞龙将军陈广道出征西羌?”

      “陈广道伤病缠身已在家休养好几年,而且他到底什么岁数了难道你数不清吗!派他去你是要让西羌先笑我东齐无人再将禹家关拱手相让吗!谁给你的胆子如此糊弄朕!”

      皇帝骂骂咧咧地从宝座台上走下。

      这可吓得兵部尚书一下跪在了他脚边,深怕皇帝这一来是要摘了他的官帽: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方才是臣一时口快,现在想清楚了,飞龙将军确实非为合适人选。”

      “既然都说不出更好的人选,那就选定尉迟卫了!”皇帝大手一挥道。

      太史益诚脱了官帽抱在腰侧,露出了满头白霜,他恭恭敬敬地向前走了三步,屈膝跪拜:

      “老臣,不,草民还有最后一言望皇上能再听一回,国不可一日无主,京畿要地不可一日无将坐镇,草民恳请皇上三思!”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浑话!尉迟卫有何不可!真当朕离了太史谦便无将可用了吗!你说得忠肝义胆,那不如你架着自己这把老骨头上阵杀敌去?还是你这当祖父的不中用了,想提醒朕你还有个年轻的孙子能为国捐躯!”

      皇帝此言极为刻薄,他明知太史益诚这个年纪不可能再上阵杀敌了,同理东齐再无人可用也不可能派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上战场为主将,可他偏要说这些话,最后也要用威胁牢牢堵住太史益诚这张令他厌烦的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鲜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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