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惊涛之剑囚》栖凤之梧

1、剑囚

　　情二峰上，人影孤立。
　　那人一身单薄的鹤氅，被罡风吹袭地猎猎作响，天地穹庐间满目皆是银白，转瞬便淋漓了那副残躯。他分明双目已眇，却仿佛在雪暮中注视着什么，似乎在等待着一条期许已久的身影，打破这亘古的孤寂。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飞岚处，堆雪几回寒暑，蔓草长恨荣枯。风露中宵谁人立，就中痴儿怨女。君且驻，君不见，朱颜秀骨俱髅骷。 千秋万古，为留待痴人，狂歌痛饮，来访情天路。
　　曾经，也有一人，伫立在这片痴渊恨海间，目光似是穿越了峰顶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等着一个久未相逢的故友，从山脚缓步而来，手中拿着刀剑，赴一场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的死局。

　　那时，他名夝一行，是天山锋脉资质不佳的落魄子弟，却机缘巧合拜了锋脉逆者长日锟铻为师。而促成这一切的人，名为——轩龙凌绝顶。
　　那日在归雷泽，乍闻凌绝顶要长日锟铻收他为徒，夝一行不禁满目愕然。
　　“先生，这如何使得？我资质愚钝，不仅会埋没了江鸥子前辈的名声，还会辜负您的一片苦心，还望您收回这柄佩剑，也不必……”
　　“你肯静下心来甘于平凡，已是超脱凡俗的可贵之处，只要得那人传授，日后，你必崭露锋芒，有所成就。”
　　“长日锟铻，方才你言，可以任我处置。夝一行将我徒邵鸿的死讯传回，于我而言，已是大恩。他身为天山之人，既要学剑，那么让你来教导他，想来最合适不过了。”
　　“好，即为败者，我自会遵从你的一切要求。”风尘满目的剑者凛然答道，“不过，你我之间，终究还有一决。”
　　铸者闻言，长睫微闭，终未回他只言片语，只话锋一转，对候在一旁的夝一行道：“来拜见你的师尊吧。”
　　夝一行对这逞武造杀凶名在外的师尊自是难以相洽，慌忙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追问道：“凌先生，那你呢？”
　　“离开。”
　　“我该如何寻你？”静立的剑者忽然发声，“给我一旬的时间，我必破解名神万式！”
　　“名神出鞘，则风雷攒动，山河皆惊，那时，我自然会释出一道剑意，引你前来。”铸者缓缓答道。

　　“凌先生……”
　　“小子，发什么愣？拿去，这是吾在锋脉那二流的仪式上赢来的奖品，你且去自行领悟，这拙劣的剑招，应是不难体会。”
　　“这……”夝一行颇有些面露难色。
　　长日锟铻不耐道：“有话直言，吞吞吐吐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这便去参悟了……”夝一行偷偷撇撇嘴，无奈答道。
　　“这才像个样子，吾要闭关几日，你的一日三餐，该不用吾来操烦吧？”想到不久之后便能凌越那座心心念念的顶峰，长日锟铻不禁心情大好，竟也难得调笑起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了。
　　“这，徒儿自不敢劳烦师尊。”
　　“去吧去吧，勿来打扰。”

　　天山，终年白雪，冰寒严酷。
　　今日，忽然云开万里，碧空如洗。
　　一道熟悉的身影，施展绝顶轻功，攀山而上。几息吞吐间，已临近天山绝顶。
　　“凌先生，你果然在这里！”夝一行远远便望见立于崖壁前的那人，难掩句中喜色，疾步而来。
　　“竟是你寻吾至此，不过，也只能是你了。”轩龙注视着眼前少年澄明的双目，不禁轻笑道：“痴人不返，狂人不悟，天山锋族，俱是异人。”
　　“凌先生，你一点都不担心…几日后的那场死决么？”夝一行不懂诸如凌先生这般的隐士高人，为何总是如此云淡风轻，以性命为赌的死局，也能毫不在意。
　　“若说破解名神剑封，你的师尊，远不如你。”
　　“先生这是何意？”
　　“你之关隘，全在私情，这却也是他拔剑之关窍所在。一旬时间便能得他剑胎开悟，顽石点头，他便也不是我寻找的剑者了。”
　　“此事不必再多言。他，应不是毁约怠惰之人，怎会允你如此虚耗光阴？”
　　夝一行闷声道：“师尊只给了我一本剑谱便闭关不出了，我参不透其中玄妙，又忧心先生下落，才会来此碰碰运气。”
　　“你有哪里不得解，尽管说来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真的么？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呵，若不是你对习剑更有兴趣，我一定从他的手中将你抢回，继承我的衣钵才是。”

　　那是夝一行自离开锋脉后，最快乐的时光。师尊虽汲汲于名神之秘，偶有暴怒之举，却也会在朗月疏星下，取来一壶剑泉之酒，与他共饮，怀念那个他毕生唯一的挚友与宿敌。每至酒酣之时，半梦半醒间，师尊总会默默念出那个平日里耻于宣之于口的名字，轩龙凌绝顶。
　　而他总在师尊闭关之时往返于天山归雷两地，听轩龙先生讲解那些粗浅的剑理，指点一招一式间尚不熟练的剑技。
　　渺渺数十载，岁月悠悠而过，当初的一旬之约，再不闻两人提起。
　　而他那时天真地以为，余生也该是如此度过。

　　直到那一日，他的师尊忽感心绪不宁，遂酩酊一场，大醉离去。而他寻得闲隙奔至天山时，绝顶上的草屋已是人去楼空，徒留满室凄然。
　　只一封信被压在了烛台之下，显是主人刻意留下之物。
　　展信一观时，夝一行已不禁潸然泪下。
　　信上虽有斑红点点，却也不敌，字字诛心。
　　“信者素喜剑，于剑之一途，得一徒一友一知己也。奈何世路多艰，天不假年，逝川流光，飘忽无待。”
　　“信者不勘情之关隘，遂于天山一峰，避战廿十有馀，于今、天时已到，剑封未启，故人未至，余心悦矣。”
　　“余平生亲缘皆断，挚友…偕亡，唯册以为天工十二，藏于大泽归雷，赠予恩者，天山锋脉之夝一行也。”
　　“……”
　　“……”
　　“白首相知犹按剑，倾心原不似卿心。桃李春风结旧庐，夜雨澄灯映孤衾。”

　　“轩龙绝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