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春茶煮水

44、第四十四章

　　“我怎么没闻出来？”连允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锅里的东西说道。

　　“闻是闻不出来。”如故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又说，“我是用心感受出来的。”

　　不等连允发问，如故就说：“我本就是树灵成妖，接近自然之源，刚刚你锅里的菜和我说，它们已经受不了你这样的摧残了，求我救救它们。”

　　连允一脸“你继续吹”的表情，饶有兴趣地听如故继续侃侃而谈，直到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才打断道：“行了啊，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还不是为了让你心情好一点？”如故分出一神和连允谈着话，“你和屠城到底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连允没好气道，“我赶他走，你还让他来找我？胳膊肘往外拐？”

　　“我只是......”

　　“话已经全都说开了。”连允忽然说，“下一世，我再等他最后一百年。”

　　“一百年之后呢？”如故追问，“若是下辈子还是这副样子，你有什么打算？”

　　“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连允白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向远处，继续说，“如果他还是不能接受我，我的执念怕是要散去了。”

　　执念散去，若是鬼魂，不是魂飞魄散，就是轮回转世。

　　但要是神魔呢？

　　谁也不知道。

　　“你有想过吗？活得越久，执念就对你越来越重要。”如故停下了炒菜的手，语气严肃道，“没了执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这镜泊湖里的生灵怎么办？还有白童，你真舍得这孩子？”

　　“这不还有你吗？”连允打笑说，“反正我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老家伙。”

　　如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锅里的菜装到盆里。烧完两个菜，两人一人一盆端着走到饭桌上，闻着那股香味，周老伯连声夸到：“没想到连先生手艺这么好？要是娶了哪家的姑娘，那姑娘不得好福气？”

　　连允最头疼这种问题，急忙打住：“这些全都是如故烧的。”

　　如故知道连允不怀好意，没想到直接给自己引火上身，他愤愤地看了眼连允，敷衍地回了周老伯几句，便坐下来喝大家一同吃饭。

　　一顿饭吃吃笑笑，连允走出周老伯家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挂在天上，临走前周老伯喝周豪还费心挽留了连允一番，但都被连允以“从不在外过夜”的理由给婉拒了。

　　周老伯的家其实坐落在连允设下的结界外边，连允要回去，必定要走到结界的入口处。

　　他和如故并排走在路上，头顶的路灯因为年久失修，一跳一跳地发出瘆人的光。

　　“对了。”连允忽然想到，“上次宋城那事，你最后怎么处理的？”

　　如故回忆了一下，回答：“把那块鬼市给铲平了，那里的鬼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一票里货色。”

　　“那你准备在这待多久？”连允又问。

　　“逐客令？”

　　“神经病。”连允总觉得如故在他面前没个正经，“你待到死我都不赶你走，你不回杭州没关系？有人替你坐镇吗？”

　　“有。”如故回答，“那天抱怨你的那只鲤鱼妖，我拜托他了。”

　　“你怎么都没个正经？”连允停下脚步说，“那鲤鱼妖不过才一百年不到的道行，你让他......”

　　如故示意连允不要说，自己开始解释道：“别小看他，他虽然道行低，可他聪明着呢。就上次你往西湖里扔扶风剑的事，他可是指桑骂槐地和我抱怨的。”

　　连允脸色一青，心想着下次往里面丢些什么好。

　　这时，两人的脚步忽然同时停住，谈笑声也戛然而止，连允皱着眉，眯着眼看了会才终于看清坐在结界门口石阶上的男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连允冷声道。

　　“我在等你。”屠城站起身来，“你不让我呆在里面，我就只能在门口等你了。”

　　“该说的话我之前已经和你都说明白了，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我话说得不够明白吗？”

　　屠城想了想，看着连允，又瞟了眼如故，说：“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不行。”连允果断拒绝，“如故不是外人。”

　　屠城有些尴尬，但碍于连允的态度坚决，只能当着如故的面开始讨论起两人的问题：“我之前没有想过我们会是这种关系。我，我......你让我想想。”

　　“别想了，你走吧。”

　　连允的逐客令下的坚决，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一头冲进了结界。他不知屠城为什么会过来，也不知屠城是怎么穿过他的结界的，于是连允在阵内加固了好一会，才向里走去。

　　如故很早以前就在这镜泊湖有住处，但因为太久没来已经忘了去的路，连允将他一路带过去之后，将如故安置好，便不让他跟过来，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一连好几天，连允都独自坐在那棵参天的古树干上，眼神眺望着远处的天空，像是在等待什么归来。

　　他这一坐就是三天，一动也不动，偶尔有飞鸟路过，在连允的肩头停上一小会，连允抬手慢慢在它额头上轻抚，然后他薄唇轻启，从口中悠悠吐出一句：“去吧。”

　　小鸟闻言，倏地展翅飞向了高空。连允就这么一直望着它离去的方向，看着空中的云卷又云舒，直到又一天的余晖消失在天际，那轮明月再一次挂在空中，古树下才传来熟悉的一声：“你还准备在这坐多久？”

　　“让我再待一会。”连允头也不转地回答说。

　　如故抬头望着连允：“你坐了多久，屠城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他还没走？”

　　“一直等着。”

　　连允轻哼一声：“他既然想等，那就让他继续等着吧。”

　　如故叹了口气，连允心软起来连刚刚从湖中钓起的美食都会放生，但心狠起来一点都不亚于人类性恶的一面。

　　连允坐在高处，不知是说给如故，还是说给自己听，在那喃喃道：“有一次我和他见面，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坐着，然后他弯腰对我说‘等我带你回家，我有话要说’。可是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现在，家没了，人也丢了。”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如故在下面接道。

　　连允一愣，黯然失笑：“也是，我还有这里。”

　　“还有件事。”说完，连允忽然低下头问如故，“我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事？”

　　连允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孔君丹那人是怎么回事？”

　　如故一听到“孔君丹”三字，有些吃惊，但却并不意外，他问：“他和你说什么了？那人是不是跟你说，他是个断袖，是个同？”

　　连允颔首。

　　“别理他，他神经病。”如故说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人见谁都这么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恶心一下你。”

　　连允饶有兴趣地跳下树来：“他也这么和你说过？”

　　“何止是说过，他那时还要过分，手脚并用。”如故一讲到这个话题就一肚子火气，“我当时就和他打了一架。”

　　“我说你脾气这么好，怎么还会和别人打架？”

　　“忍无可忍。”

　　如故想来想去，结果只憋出那么四个字来，连允还没看过如故这么吃瘪的模样，觉得好笑，不由地打趣道：“看来这金刀老贼的确有点实力。”

　　两人这么一来一去，不知不觉中，连允觉得自己心情好上了许多。他看着如故的侧颜，开玩笑似的感慨道：“如果我再早遇上你个一千年，说不定我都会爱上你。”

　　如故身子一震，说道：“我们认识也有两千年了，再早个一千年，我怕是还没破土而出。话说，你和屠城认识了这么久？”

　　“认识不久，是我等的久。”连允说得风轻云淡，“再说他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活这么长时间？在认识你之前，他就已经不见了。”

　　如故还准备继续趁机打探连允以前的事，然而此时远处却忽然飞来一只白鹭，连允顿时停住了他的动作。

　　他记得这只白鹭，虽未成形，但却开了灵智，平时一直喜欢跟在白童身后，应该是把他当作了大哥。如今这只白鹭慌慌张张地飞来，连允心头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连允伸出手臂，白鹭在他的前臂上便稳稳地落了下来。它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了好几声，如故只见连允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然后马上转了身子向外走去。

　　如故跟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连允加快了脚步边走边说：“白童出事了，之前有些事情需要查证，便拜托他去昌黎境内，现在生死未卜。”

　　如故二话不说就陪着连允上路，刚出结界，两人又毫不意外地撞见了蹲在石阶上抽烟的屠城。屠城吓了一跳，立马跳起来掐灭了烟头：“我......”

　　连允径直从屠城身边越过，屠城见状，也不管什么是面子，厚着脸皮跟了上去。连允猛地停止脚步，转身说道：“我有急事，不要再继续跟着我了。”

　　情急之下，屠城说话居然都没经大脑思考，直接脱口而出：“那我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