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春茶煮水

48、第四十八章

　　万物初始之时，天地人神，妖魔鬼怪，皆为混沌一体。

　　然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这混沌便被分为上下二界，上界万神齐天，下界人鬼妖魔共处一室。

　　起初，上下两界常有往来，久而久之，联系渐渐断了，下界的生灵在时代的变迁中逐渐淡忘了上界，临天阁便自此成了传说。

　　那日的临天阁，正高扬着烈日，在深林里的一座小破草屋里，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厨房里上下忙活着。

　　忽然湛蓝的天空暗了下来，妇人抬头一看，一条巨大的金色长龙从空中飞过，她急忙走出屋子，对着外面大喊道：“小允，刚刚见着了应龙大人飞过。要下大雨了，你帮着忙，让林子里的其他鸟儿都去躲会雨。”

　　屋子外的院子里，一位穿着白衣的长发少年正坐在田里逗着那刚出生的泥鳅精。

　　出生在临天阁里的，便就是与生俱来的神。连允看着那还没开启灵智的“小泥鳅神”，笑着用手指弹了弹他的身子。

　　“我这就去。”连允转头和自家母亲说着话，拿过蓑衣，身子已经向丛林深处跑去。

　　跑了好一会，连允终于听见头顶上传来了唧唧喳喳的叫声，他止住脚步抬头一看，一群乌鸦正站在树干上聊着天。

　　“快回去吧。”连允冲着他们喊道，“要下雨了。”

　　领头的那只乌鸦低头一看，说道：“这不是小允吗？怎么说要下雨了？”

　　连允回答说：“我娘说她看见应龙了，让我来提醒大家。”

　　“要加大人二字！”这时，在最旁的一只小乌鸦开了口，“应龙大人可是临天阁里的老神了，和我们这些小鸟儿可不同。小允，以后千万别说漏嘴了！”

　　连允撇了撇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赶忙催促道：“大家赶紧去避雨吧，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先走一步了。”

　　连允在深林中小跑着，通知完所有的鸟儿后天空中终于乌云密布，随后很快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他虽不怕淋雨，但还是套上了蓑衣。此时的林中已空空如也，他一个人独自走在林间的小道上。正值九月，林间桂花飘香，连允顺手摘了一朵放在兜里，所到之处遍地留香。

　　这时，连允停住了脚步，发现头顶的阳光似乎被什么巨物给遮挡住，周围顿时暗了一片。他抬头一看，天空的一角被一对巨大的羽翼给遮盖，上方传来一声鸣叫。

　　连允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膝盖被缠住，脑袋也被什么东西按了下去。

　　“别东张西望。”连允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快跪下。”

　　连允被人强迫着跪了下去，身子有些僵硬。待天空恢复了晴明，他起身一看，发现刚刚按下自己的竟是林中的树神爷爷伸来的树枝。

　　“那是什么？”连允看着同样跪下的树神说道，“太大了吧……”

　　树神缓缓站起身来，一副头白齿豁的模样，慢吞吞地说道：“那是鹏鸟大人。”

　　“......哦。”

　　鹏鸟渐行远去，巨大的羽翼扇起的风打乱了整片深林原本安静的模样，连允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不知在思考什么。

　　和树神爷爷打了个招呼，连允加快了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看见了那栋小草屋，只见妇人站在草屋门口眺望，见到自家孩子的身影，赶忙挥手催促道：“小允，饭做好了，快去洗个手来吃饭。”

　　连允将身上的蓑衣褪下挂在屋檐下，洗了个手走到屋内坐了下来。

　　“娘。”连允问道，“今天怎么只有河虾和蛤蜊？昨儿爹不是抓了很多鱼吗？”

　　妇人有些面露难色，直到连允他爹开口解释道：“鬼车大人正在灵伏宫办酒宴，大家都把自家的鱼送去助兴了，我们家自然也是。”

　　连允不屑地“哼”了一声，嘀咕道：“不过比我们多了九个头，就要比我们多吃九倍的鱼吗？”

　　闻言，连父连母同时变了脸色，连父重重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训斥道：“这话是你该说的吗？！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知好歹？这叫是在家，如果这些话在外面被那些大人听去了，别说是散你灵力，就连你的魂魄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连父越说越气，觉得自己儿子不懂事，语气严肃道：“你以为这临天阁里这么好活？适者生存、优胜劣汰！我们不够厉害就只能听着别人的！要不这样你就别想在这活下去！”

　　连允低着头挨训，连父训够了，连母接着上来讲道理：“小允，我们能出生在这临天阁已经知足了。虽然我们只是几只不足挂齿的鹤，但比起下界那些凡胎俗体已经好上太多。我们不奢求能和那些大人平起平坐，只要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连允一边点头，一边“哦”。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实在懒得听训了，他忽然从椅子上跳起，径直往门口走去。

　　连允踮起脚尖再一次拿下蓑衣，回头冲着连父连母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在林间落了点东西，我去去就来！”

　　“小允，现在雨大，你等会再......”连母还没说完，看着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的连允，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着连父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的性格，再不管管，以后肯定得出事。”

　　临天阁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连允又怎会不知，然而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是因为他们是龙是凤，比自己多了个头、少了只脚，又或者是长了个四不像的模样，就要比自己高人一等？

　　他们这些普通的“小神”，永远都是被那些高高在上，被称为神兽的东西无情地踩压在脚底下。

　　连允又回到了刚刚那片深林里，说丢了东西是假，逃避训骂才是真。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雨林里面，任凭雨水被风吹打在自己的脸上。

　　这片深林连允再熟悉不过，还未化形的时候，他就跟着他的同伴们在里面玩耍。他的同伴们都是小型鸟，只有他一个人无法像他们一般灵敏地穿梭在树干之间，所以连允后来下了翻功夫，竟把这片深林的一草一木都牢记在心。

　　忽然，连允停了脚步，直直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看。他缓缓蹲下仔细研究，居然发现那在泥土中流逝着的雨水，竟向着高处淌去。

　　自古都是水往低处流的事实，如今这番场景着实让连允看呆了眼。

　　连允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寻着流水的踪迹跟了上去，一路上怪石嶙峋，道路泥泞、崎岖不已。他走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潭碧水，一帘小瀑布从碧水前的石壁落下，伴着这瓢泼的大雨，周围的水汽几近模糊了视线。

　　连允驻足环视了好久，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出了那片深林。他抹了一把全是雨水的脸，低头终于看清了那些雨水竟都是汇入了这潭碧水。

　　他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潭碧水，发现奇怪的地方居然不止是那雨水的汇入。他本想看看这碧水有多深，可连允刚把脸凑近水面，就被里面的场景给吓了一跳：水虽然清澈，但却丝毫不见底，水面上根本没有自己的倒影！

　　他一怔，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还没缓过神来，只听见不知从哪传来了一段旋律，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时而悠扬。那旋律像是由树叶吹奏出来，吹奏者的技巧十分高超，忽高忽低的音调让连允只听了一遍，便牢牢记住了旋律。

　　连允茫然地望着四周，瞬间有些惊恐，他不知所措地大喊了一句“是谁”，然后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两把匕首。

　　那匕首一黑一白，上面雕刻了他的鹤身图腾，是连允的父母专门找匠人为他用金刚石打造的。

　　临天阁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当有小神能够化形，他们都必须拥有自己的武器，连允的父母讨论了好几日，看着自家儿子身手敏捷，过于常人，终究为他选择了两把匕首。

　　连允为这两把匕首取了一对名字，分别叫风涧与白水，日日将它们佩戴于腰间。

　　周遭又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声响，像是兵器出鞘的身影，乒乒乓乓好一阵。连允警觉地望着四周，握着匕首的手有些出汗。

　　雨不知不觉中小了很多，连允那被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和身上，一双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扬，闪着流光。

　　许久没有声音回应，连允又壮着胆子往前跨了两步，再一次站在那潭碧水的前方，连允终于听出了那些声音传来的源头。

　　在那碧水的下方，不停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连允蹲下身子竖起耳朵听，那声音像极了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似乎在碧水里也有个人和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连允愈发好奇，猛地举起手中的匕首在水面划了一刀。

　　突然碧水里传来一声惊呼，那人似乎是被连允的动作给吓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他后退了好几步。

　　这时，碧水里的那人开了口，那声音充满了磁性，听得连允的心顿时一阵酥麻。那人问道：“是谁躲在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