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春茶煮水

64、第六十四章

　　连允冷笑一声，说：“我去了哪里，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会不知道？”

　　饕餮手上的青筋愈发突起，直到连允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才稍稍松了点力气。

　　连允用余光瞥了一眼他，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激烈的打斗，饕餮鼻青脸肿，看上去浑身是伤。连允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发现他似乎被打断了左侧肋骨，走路也有些颠簸，身上的衣物上尽是暗红色的血迹，皮肤也有明显的灼烧痕迹，大概是被陀山族血液所伤，连允心想道。

　　饕餮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允趁他不备，暗中凝聚灵力试图催动风涧出鞘。

　　饕餮又重复了一遍：“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回家了。”连允不在意地说着，抬着眼睛眺望着远方，有些失神地垂着脑袋。

　　饕餮嗤笑：“你还有家吗？”

　　“家没了，可我还有他。”

　　连允的希望还没有完全破灭，亲人的离世、朋友的背叛，他有些自嘲地扬起嘴角，至少他还剩下最后一样值得他留念的。

　　屠城。

　　也不知道屠城怎么样了？

　　“你知道吗？”饕餮用手掰过连允的下巴，“屠城就要死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不可能！”

　　连允大吼着，一边挣扎起来想要摆脱饕餮手掌的禁锢。

　　终于，一道银光闪过，一把锋利的短匕瞬间出现在连允的手中。连允将风涧一个反转，刀刃抵在绑着双手的绳上，用力一割，他的双手就自由起来。

　　连允见饕餮还没反应过来，猛然在掌心凝聚灵力，往饕餮的胸前使出全力拍出一掌。饕餮一个后跳，躲开了那掌，却见连允已经用风涧劈开了束缚着双脚的另一根绳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允大吼道，“他不可能会死！”

　　“这有什么不可能？”饕餮有些被连允激怒，“你以为他是谁？他不过是个低等的人类，血肉之躯这么可能打得过神？既然打不过我又怎么会放他一条生路？”

　　见连允握着风涧的手已经开始颤抖，饕餮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一步一步向连允靠近。

　　饕餮完全不放过连允，不停刺激着他心里最害怕的那部分：“人类的弱小你也见识过。你看那屠磬，还不是吃了一朵你带去的假雪莲，马上就一命呜呼？再想想屠城......”

　　只是饕餮这话还未说完，忽然一支血箭从他的胸口穿过，胸前冒出一个在滴血的箭头正在冒着黑烟。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饕餮生活传来：“你想我怎么样？”

　　连允闻声猛地抬头，在不远处，屠城正站在那，左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名士兵上顺手拿来的长弓，右手则滴着血，血液在半空中凝聚成了另一只血箭。

　　连允暗淡下去的眼神里瞬间有了光，他愣在了原地，屠城继续道：“你是在考虑我的死法？你这行不通，你出去瞧瞧，你究竟还剩下什么资本可以来给我抗衡？”

　　饕餮一惊，猛地闭上眼散发出灵识，外边的灵兽都已尽数没了气息，他脸色一变，质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屠城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手一缩，扎在饕餮胸口那只箭便倏地飞了回去。他将两只箭一齐握在手中，举起弓再一次对准了他的胸膛。

　　“你那些没用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你说我干了什么？”话音一落，屠城就一把松开拉着弓的手，血箭迅速飞出，饕餮算准了它的路线刚准备侧身闪开，没想到连允先他一步冲了上去。

　　连允也不管会被血箭所伤，毫不犹豫地上前用手抓住了箭，陀山族的血液在连允手中灼烧，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趁着屠城和饕餮同时愣在原地，一个反身拉住站在他身后的饕餮，猛地将血箭扎了进去。

　　一下、两下......十下......

　　每一下都正中要害。

　　屠城见连允杀红了眼，连允身下的饕餮又渐渐没了气息，他急忙上前一把拉起连允。

　　连允神情恍惚，握着箭的手还迟迟不肯松开。屠城握着连允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连允的手心已经被他的血箭伤得血肉模糊，屠城不忍心，急忙从自己的衣物上撕下一条布料，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给连允缠上。

　　“结束了。”屠城安慰道，“都结束了。”

　　连允木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屠城继续说着：“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待在临天阁了。”

　　“等回到下界，我们就和以前一样，我陪你去城里的市集，带你去河边捉鱼，和你一起生活，我们不再分开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久久，连允才缓缓抬起眼，有些漠然地看着屠城，轻声说：“回不去了。”

　　“为什么？”

　　连允说：“陀山、恒宇两族那么多人都战死了。”

　　屠城回答：“是临天阁杀死他们的。”

　　“你的父亲也牺牲了。”

　　“这是我和临天阁的不共戴天之仇。”

　　“屠磬也是因我而亡，那火毒是我带来的。”

　　屠城愣住了：“什么火毒？”

　　“临天阁将火毒幻化成了雪莲，我中了他的计。”

　　“那你也不是故意的！”

　　连允一把将手从屠城手心里抽出，第一次朝他失控地大吼道：“可那也是我做的！我生在这、长在这，临天阁做的一切事情难道我就能摆脱干系吗？！就算你能原谅我，我却做不到！”

　　屠城扯住连允的胳膊死死不放：“我都懂。实在不行，我陪你去浪迹天涯，天下之家，何处不能为家？”

　　连允摇摇头：“你不必为了我做如此牺牲。”

　　“那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屠城急了，他深知连允的顽固，生怕自己说不动他，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允，白首一人终不弃，你别让我食言。”

　　连允一怔，脑中忽然反映出从前的点点滴滴，他稍稍有些被屠城说动，眼神柔和了一些。

　　这一世，你陪我；下一世，我便来寻你。

　　连允忽然想起这句话，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若是再离开屠城......

　　怕是他也要食言。

　　连允闭上眼仰着头，等到泪水不再有涌出的感觉时，他才睁开眼，凝视着屠城，缓缓道：“......好。”

　　屠城握着连允的手，连允便什么也不想地跟着，一路走到了通向下界的宫殿门口，越过那横尸遍野的长廊，连允才看见了零星站着的几个浑身是血的人。

　　居然只活下了这几个吗……

　　连允不敢抬头去看他们，而他们却咄咄逼人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说：“族长！你为什么还要把他带着？他是临天阁的人，杀害屠磬的凶手！”

　　一旁的恒宇族人也附和道：“临天阁和我们有血仇，若是陀山族长执意要带着临天阁人回去，便别怪我们恒宇族不客气了。”

　　连允看着面露难色的屠城，问道：“族长？”

　　屠父的离世，而屠城又是陀山族里最有能力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族长的位置。

　　一旦当上了族长，肩上扛着的便是无法推卸的担子。

　　四海为家......怕是做不到了。

　　“连允。”屠城急忙说，“答应你的我决不食言，待我重振了陀山，我便和你......”

　　连允示意屠城不必再说下去，出口打断道：“无妨，我能理解。”

　　屠城此刻倒是希望连允能冲他发一顿火，而不是如此淡漠地站在他这边支持自己。他看着四周对连允充满敌意的人，叹了口气，说：“他的事我自会处理，我们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沉默无言走在宫殿通向下界的长廊上，屠城身后的那人身上背着一麻袋，麻袋里尽是他们战死的族人生前最看重的东西。

　　屠城吩咐，将这些东西带回族里好生埋着，告诉孩子，他们的父母是族里的英雄；告诉老人，他们的子女是族里的骄傲。

　　路上的气氛十分凝重，屠城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连允，连允被他牵着一路向前，心思却明显没有跟上。

　　第一分钟，连允心想，等到了下界到底会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第二分钟，连允心想，大概是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第三分钟，连允心想，屠城会不会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愿意等个十几二十年，等到陀山族振兴，两人一起去流浪，去过潇洒日子。

　　......

　　第十五分钟，连允心想，要不算了吧？等到了下界，他找个机会离开，屠城也就不必再为了他的事左右为难。

　　第十六分钟，天地间一阵剧烈的颤抖，所有人顿时停下了脚步，望着走廊深处，感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灵力。

　　他没死......

　　他没死！！！

　　连允忽然大喊道：“快跑——！！”

　　这时，远处的地面开始开裂，原本惊呆的一行人撒腿就跑，裂缝很快逼近了他们，不只是身后，还有身前。直到最后，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被困在唯一一块没有坍塌的大理石上，屠城看着也奇怪，他们脚下的这块大理石就像是收了什么控制，竟悬浮在了空中，没有任何支撑。

　　四周忽然传来声声阴森入骨的冷笑，让人听了不禁竖起了寒毛。屠城将所有人都揽在身后，也意识到了来者何人。

　　“你这般阴魂不散究竟想干什么？”屠城问道。

　　“我的人跟着你走了我不能来拿？”

　　连允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道：“死了的是饕餮，但临天阁只是一股灵识，没了那个身体，他还能寻找下一个。灵识不灭，临天阁不亡。”

　　连允身旁的恒宇族人爆了一句粗口，提起手中的大刀就环视着四周大喊道：“你算什么好汉！有种一对一出来单挑！把我们困在这里简直小人所为！”

　　而临天阁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无视了他，眼里仿佛只有连允和屠城。他说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把连允给我；二带着你的族人滚。”

　　连允一愣，想不出为何临天阁偏偏要他留下。

　　屠城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都不可能。”

　　虽然这么说，但是其他人却无一赞同，他们嚷嚷着要将连允交出去，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叛徒的人怎么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连允看着屠城左右不是的表情，终是不想让他为难。他抬起脚，但还未跨出一步，就被屠城一把拉了回来，屠城回头大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他既然需要我，就不会拿我怎么样。”

　　“连允，算我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屠城恳求道，“一定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我答应过你，带你回家的。”

　　连允甩开屠城的手：“不会有事的。”

　　连允说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他走到石岩边上，和屠城等人差了几步之遥，抬头看着天空。他刚想对不知身在何处的临天阁说话，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屠城他们站着的那块区域竟然轰然崩塌。

　　连允刹时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后方，立马纵身跃下，只是身子刚刚离开地面，他就被一股强大又无形的力量给了回来。

　　“放开我！”连允大喊道，“你说......”

　　临天阁打断道：“我说我来捉你回去。”

　　“你要我做什么！”连允挣扎着，“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连允低头向下看去，也不知下面到底是什么，只有深不见底的一片黑。他恐惧，从这种高度跌下去，别说是人类，就算是他想必也会一身重伤。

　　“他活不了了。”临天阁冷道。

　　“我要杀......”连允说道一半，忽然发现话说不下去了，“.......我杀不了你。”

　　“知道就好，你......”

　　“但是我也可以不让你如愿。”说完，连允的眼里充满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一瞬间，他动用了自己全身的灵气，他感到灵力正在自己体内暴走，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终于，临天阁束缚住他的灵力被冲破了一丝，连允于是更加不要命般的释放灵力，待到身子完全不受控制，连允想都没想，头一扎就往下跳了下去。

　　他往下看了好久，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还有多久会摔下去？

　　也不知屠城还会来接他回家吗？

　　身边的风和云呼啸在他的耳边，连允闭上眼睛，迅速向下坠落。

　　这次真的会死吧？

　　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