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春茶煮水

89、第八十九章

　　屠城按着屠志刚所说的，在卧室的床头柜翻出了他的私房钱，在市郊买了一块双人墓。

　　墓碑上的花纹也是很寻常的款式，倒应了屠志刚生前那句“一切从简”。

　　追悼会并没有举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亲戚过来吊唁。屠城又自己掏出一笔钱，买了一个红木的骨灰盒，准备清明的时候带去墓地下葬。

　　一周之后，正是大年夜，也是屠志刚的头七。大半夜的，听着外边热闹的鞭炮声，屠城和李沁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饭桌上摆放着屠志刚的遗照，遗照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一旁的小音箱正循环播放着佛经。

　　李沁和屠志刚信佛，他们觉得人死后的第七天，灵魂会回到他们生前最留恋的地方，看看他们最爱的人。而那香火能够指引他们回家，所以头七夜的香火不能断。

　　“小连，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李沁坐在板凳上，她的眼皮还肿着，一点都没了之前那股子女人味，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沧桑，“明明是我们的家事，还要这么麻烦你。”

　　连允说：“如果您愿意把我当作一家人，那就不用见外。”

　　坐在一旁的屠城说：“妈，连允他......不用客气的。”

　　李沁也没有深究屠城这句话的意思，双眼直直盯着屠志刚的照片，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今天你爸要回家的......”

　　屠城不忍拆穿，屠志刚的魂魄早已去了转世投胎的路上，也不知道他下辈子会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里出生。

　　“伯母，先去睡一会吧。”这时，连允起身走到李沁的身边说，“今晚我和屠城帮您守着。”

　　“这怎么行？”李沁说，“你......”

　　屠城不由分说地打断李沁：“妈，连允说得对，你快去睡一会。要是你这样，爸他看到也会心疼的。”

　　一边说着，屠城一边拉着李沁往她的卧室里走去，李沁被推搡着上了床，屠城轻轻地帮她合上了门之后，她终于睡了这周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你要睡一会吗？”屠城看着连允问。

　　连允摇头：“我睡不睡无所谓，倒是你。”

　　屠城摆摆手，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捂在手里，他在连允身旁坐下，说：“你也知道我们做这行的不信这说法，我知道我爸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之前休息过了，没事。”

　　连允看着屠城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屠城内心的感受他已经不可能再体会到了，连允只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用无声与沉默陪伴着他。

　　“连允。”屠城忽然叫了一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和上辈子长得一模一样？还是我们拥有相同的气息？”

　　“长得一样，气息也相同。”连允回答，“我本以为我在人间寻觅百年总归能遇上你的转世，没想到辗转了数千年，走遍了大江南北都没遇上半个你。要不是那个委托，我怕还是得继续找下去。”

　　“怎么会？”屠城吃惊的同时，还有些心疼。

　　“不知道，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允回想起来，“我从淮南寻到淮北，从秦岭走到了大兴安岭，这片土地上的大街小巷我哪里没有找过？却依旧没有你的身影。我一度怀疑你是不是魂飞魄散了，不过还好我没有放弃。”

　　连允说着的时候语气里多了一丝欣慰，屠城把手按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连允把他的手拍掉，嗔怪道：“万一你妈出来了呢？”

　　讲到李沁，两人的气氛又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屋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能隐隐约约听到从卧室里传来的抽泣声，不响，但却直叩人心。

　　有些坎，必须得她一个人跨过去。

　　屠城叹了口气，问连允：“你都习惯了吧？”

　　“习惯了。”连允淡道，“时间久了，自然就看开了。我爹娘走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后来几百年、几千年过去了，我甚至淡忘了他们的模样，只记得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忘为我挺身而出。”

　　屠城一愣，忽然想起当时回到连允入魔时的那段时间，他亲耳听见临天阁说起连允父母的尸骨。

　　“是和他有关吗？”屠城问。

　　“嗯，他杀了他们，把他们做成了一幅画挂了起来。”连允平淡的语气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总有一天他会让临天阁血债血偿，“还有我一个很尊敬的长辈，也是当着我的面被他分了尸，落得魂魄离散这个下场。这些仇我都记着，新仇旧仇，到时候大家一起算。”

　　屠城拍了拍连允的背，窗外的爆竹声逐渐减小，整个城市迎来的崭新的一年。这时，一只夜莺飞过，停在了屠城家十四楼的窗口，屠城抬头一看，它正在叽叽喳喳地冲着自己这里一通乱叫。

　　“它在说什么？”

　　连允笑了笑，却显得有些苦涩：“它在祝我们新年快乐。”

　　屠城抬头朝着窗口的小夜莺回了一句“新年快乐”。连允则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用食指在小夜莺的头顶轻轻一点，小夜莺感觉一股灵力涌入身体，便扑腾了几下翅膀，围着连允打了几个圈后激动地离开了。

　　连允走回来，看着屠城不解的眼神，解释道：“和它挺有缘的，给它传了点灵力，助了它一把力，接下来能不能修成正果就看它的造化了。”

　　他重新在屠城身边坐了下来，两人这一坐就坐到了太阳东升的时候，连允看着逐渐变亮的地平线和靠在他肩膀上小憩的屠城，心不由得柔了下来。

　　没过多久，李沁就从卧室里走出，她依旧蓬乱着头发，但气色相比前晚已经好了许多。

　　“小连。”李沁走过来，帮着站起的连允把屠城平放在沙发上，然后给他改了一条厚毛毯，“你也去睡一会吧，太辛苦了。”

　　“不辛苦，伯母你接着续香，我去楼下买点早餐。”

　　李沁本就充满了歉意，看着连允又准备下楼去忙活，急忙拉住了他，可她完全拗不过，只得由着连允下楼帮忙去买点早餐。

　　大年初一的早上冷冷清清的，原本在小区门口买早点的小贩都回了老家过年，连允走了两条马路，才在一个菜市场里找到了一个卖大饼油条的小摊。

　　也不知道两人的食量，连允随手买了两个大饼，两根油条外加两袋豆浆，他拎着早饭往回走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过过这种普通人的生活了。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躲在大山里，虽然有眼线帮他看着外面，但自己却有些避世，一方面是怕临天阁找上自己，另一方面是偏安一隅的思想在作祟。

　　现在重新走了出来，连允看着这大千世界不禁有些感慨，这个社会真的变了很多。

　　一路走到了小区门口，连允看见了被小区保安拦下的傅元和傅琰。两人记不得屠城家住的几号，打他电话又没人接，所以保安不得已才不肯让他们入内。

　　正巧傅琰头一撇看到了连允，于是高举起手向他挥了两下，对着保安说：“他知道，他知道。”

　　保安见连允也是个生面孔，但也没见过哪个人拎着大饼油条去小区里做坏事，于是他问连允：“你们是一起的吗？”

　　连允点头：“一起的，57号的。”

　　“几零几？”

　　“1402。”

　　傅元兄妹在门口耗了十几分钟，要不是遇到连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来。他们跟着连允在后边走着，傅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加快了脚步，在距离他三尺的地方开口问道：“你真的是连无辞？”

　　连允停下脚步：“你觉得我像吗？”

　　“有点不像。”傅琰坦白，“那你上次为什么要说你是城哥的秘书？”

　　“我乐意。”连允又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城哥他......”傅琰顿了顿，傅元接上她说：“我们帮他向国办委请了假，过来看看他，顺便拜访一下阿姨。”

　　连允“哦”了一声，傅元追问：“你知道上次的结界是怎么回事吗？能支撑起这么大一个结界，这个世上没几人能做到，你连无辞是其中一个。”

　　连允眯起眼打量着傅元，发现对方同意戒备地看着自己，问：“你是在怀疑我？”

　　“正当怀疑，没有恶意。”

　　连允笑了笑，一股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你们怎么想。”

　　连允越不想解释，傅元就越觉得其中有猫腻，他一把拉住了连允的手腕，一定要死究到底：“屠城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以前不会这样。”

　　连允面对着傅元，往前跨出一步，傅元和他一般高，两人平视着谁都没有继续说一句话。

　　半晌，连允才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他的关系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连允这么一说，傅元心里的猜测落实了大半，他嘴唇轻启，但没敢真的把那句话问出口。

　　傅琰在一旁看着，也感觉出了异样，她愣愣地伫在楼道口，终于等来连允那一句：“他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