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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黄粱一梦三十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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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这药怎么这么苦啊!好怀念甜甜的糖人啊!
仿佛有人听到了我心中的话,从我旁边伸出只手来,那手中举着的正是一只被捏成鲤鱼状的糖人。我立刻开心地笑开了,欢欢喜喜地接过糖人一口咬了下去。
真甜!我吧唧吧唧嘴,却渐渐从这抹甜中品出一丝腥气。低头一瞧,手里举着的哪里是什么糖人,而是真真切切地一尾鲤鱼!
鲤鱼被我一口咬掉一大块肉,血肉斑驳下依稀可见白色的鱼刺,我吓了一大跳,用手指抹了抹嘴角,果然满手血迹。
我连忙“呸、呸、呸”地往外吐了几口咬进嘴里的生鱼肉,却发现那尾鲤鱼竟没死透,在我手里挣扎着蹦了起来!
“妈呀!啊啊啊啊!”
“别动。”我迷迷糊糊地辨不出是谁在和我说话,可还是依言听了话,没有乱动。眼皮似有千钧重,每根睫毛仿佛都被千钧坠坠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只白皙的手腕正悬在我面前,从那只腕上正“啪嗒啪嗒”地低落某种鲜红的液体。我调动浑身的知觉,才觉出流动在唇畔那温热的触感,轻轻抿了一下嘴,舌尖一片腥甜,而后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滴落在唇边鲜红的液体是什么。
是血!谁这么变态逼着本仙女喝血啊?就你,喂,我说,那个人影,你不要以为把自己搞得模模糊糊的,我事后就找不到你啊!诶?等等,我这是在哪?我竭力整理了一下脑中的一团浆糊,然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我之前...好像跳了忘川,此刻,怕不是已经...挂了?
嗯,听说挂了以后的厉鬼都要喝人血吃人肉的,可是是哪有强逼着人家这个新成的纯善小鬼变厉鬼的?还有,还有,我跳下忘川是要干什么来着?哦,对了,小鱼仙倌... ...小鱼仙倌!
“再睡一会吧。”那个温和的嗓音再次在我的头顶上空响起,虽然语气很轻柔,话语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与威压。
顶不住了,顶不住了,这千斤坠太沉了,旋即,我又做起了冗长的梦。
与上次的血腥恐怖之景不同,这回梦里,我遇见了位美丽至极的仙人,特别是他有一条泛着银光的无与伦比的鱼尾,穷尽我毕生的语言也难以将他那超凡脱俗的气质描绘形容一二。然后,不免俗地,我与他相爱了。就在我欢天喜地地为自己绣着嫁衣准备出嫁之际,他却背叛了我,转身就要迎娶别人。我实在气不过,跑到他们的婚礼上大闹了一场,胡作非为地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掀了新嫁娘的盖头,欲劈头盖脸地将这个第三者狠狠骂上一通,却在盖头落地的一刹,傻了眼。
他牵着的新嫁娘生得竟与我一般模样!
我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受着众人诸般指指点点,竟似傻了。也不知谁谁从哪里拿来面镜子照在我面前,我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竟是一团模糊,没有五官!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拼命呼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丑态百出的我,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
“呼呼...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起伏不定的胸膛透露出我仍惊魂未定的心情。
一张熟悉无比的俊俏面庞出现在距我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些呆呆地看着我。
小鱼仙倌!
我张开双臂,用力一环,稳稳地将他圈在依旧躺在床上的自己的怀里。顾不上这一动作引发的我身体上像要散架般的刺骨疼痛,顾不上他因猝不及防我这一招而将脑袋砸在床板上发出的闷响,也顾不上一具成年男子直直跌倒在我这病体残躯上压出的一口老血,我就这么毫不讲道理地将他圈在怀里,许久许久,许久许久。
小鱼仙倌,能够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一滴泪,自我脸上悄然滑落,埋入被间。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滴不争气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流。不管是跳入忘川的时决绝,还是撞见心上人另娶他人时的不甘,亦或是与他重逢时的喜悦,都不足以诠释这滴泪中糅杂着的复杂情感。我知道,所有的恐惧、委屈、难过都已经过去了,唯有此刻被我抱在怀中的他,是真实的。他身上散发的味道,温暖的体温,以及...哪怕是极为平常的一呼一吸,都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与安心。
我正无比满足地享受着此刻静谧的美好,却听对方怯怯地开口道:“姐姐,鲤儿要被你勒死了... ...”
我的脑子有一瞬的荡机,仿佛听不懂这短短几字的含义,而后忽地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开。赶着我刚刚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宣泄情感的对象是个小屁孩啊,罪过啊罪过!亏得我还自我陶醉了许久,扶额。
随着鲤儿这个小屁孩被我推开滚了两圈的动作,我拼命死压的一口老血终于吐了出来。而伴着这口老血而来的,是我麻痹了许久的每一寸肌肤的痛感,之前还未发现,我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全身被上好的医用鲛纱包裹成了一个人形粽子,只露着俩眼睛俩鼻孔和一张嘴。我好像有点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古怪的梦了,我现在这副尊容,可不是妥妥一张毁容脸么?
好像是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悲愤,鲤儿凑过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自己以后可能是只比在黄泉路上看过的吊眼小鬼还要丑的毁容怪,不免胸中升腾起了一丝生无可恋,脸色不是甚好地道:“乖,自己玩去。”
“那可不行,哥哥说了,鲤儿要好好照顾姐姐的,还有,还有,鲤儿自己也想好好照顾姐姐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这只人形木乃伊扶了起来,半靠在在床头。
我内心生出些许歉疚,暗暗责怪自己怎能因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小鱼仙倌而迁怒一个孩子,抬起僵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鲤儿。”而后者勾了勾嘴角,眯了眯眼睛,有些促狭可爱,倒也没再多说话。
半晌,我又问道:“你说哥哥,是哪个哥哥?”
他歪头答道:“泽玉哥哥。”
“那润玉哥哥呢?”
“不知道。”鲤儿不知怎地,气鼓鼓地鼓起了包子脸。
“你当真不知道润玉哥哥去哪了?”
“他们两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了,我和葡萄姐姐劝不过,后来他们三个就到屋子里去吵了,鲤儿就出来放风了。姐姐,你只关心润玉哥哥,不关心泽玉哥哥,他会伤心的。”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娃居然会偏帮其中一个,“比起润玉,你更喜欢泽玉?”
“那也不是。润玉哥哥性子太好,苦的还不是我们。泽玉哥哥不一样,看不顺眼的直接揍回去,可以保护我们!”说罢,他举起拳头,比了个揍人的手势。
“哈哈哈,你这孩子!”我被他逗得开怀大笑,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粽子,嘴角处的伤口牵动了,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鲤儿连忙掏出怀里的药膏给我擦了擦。
“啊?”我抬头望他,正撞上他清亮的眸子与我相错躲避。这孩子,今天是不是太过外向胆大了些?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鲤儿抢先说道:“谢谢你救了娘亲。”
簌离...真的复活了?复活簌离确是我这一身伤的来由,我只依稀记得,在聚灵进行到最后一步时发现簌离散落的残魂沉在忘川之下,我便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传说忘川之水销魂蚀骨,当真诚不欺我,我已然能想到自己被润玉捞出来时隐隐露着白骨森森的形容。可我还是不敢主动提起自己做的这件事,一是怕被教训行事莽撞,哪怕是由鲤儿代为表达小鱼仙倌的不满,二是怕即便莽撞了,却依然于事无补,反倒给他这天帝陛下添了麻烦。可鲤儿却说我救了他娘亲,这也就意味着我所图之事竟然成了。我会心一笑,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也不枉我现在一副木乃伊的尊容了。
“嗯,娘亲的魂魄重聚成功,已经投胎,再入凡尘历练了。鲤儿,再也不是个没娘的孩子了。”他说到此处,有些许哽咽,“娘亲和我说了许多话,我知晓娘亲其实是极为疼爱我的,娘亲说,待她渡劫归来,赎清了罪过便可常伴鲤儿左右。”
他说得极为动容,似真的已经放下了那个颇为久远的心结,我知晓,他和那个夜里哭喊着说“娘亲,不要!”的怯懦孩童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既然如此,那... ...
我将怀疑的目光再次放到他身上,他却坦荡地朝我一笑:“姐姐,你都在屋里躺了三十年了,鲤儿推你了去晒晒吧!”
“什么?你说多长时间?”我被他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神仙确实可以千载万载地活着,可是被告知我这一躺竟是三十载,难免有一种虚度青春大好光阴的感觉。
说好的出去晒晒,没想到竟是这个晒法。我望着布星台前一片璀璨的星空,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也对,谁说晒月光不是晒呢?
流星在我面前一颗一颗划过,不知承载了尘世间几多美好的心愿,我“晒”着那皎洁的月光与灿烂的星光不禁陷入遐思。
咦,下雨了?不知何时,有水珠洒落在我的发间眉梢。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鲤儿在调皮地向我我泼水,犹记得,我就是在这个池子边初初与小鱼仙倌邂逅。
彼时的白衣少年,此时的懵懂孩童,虽是同一人,性子却千差万别,但,皆可爱极了。多庆幸,能与他遇见。
“你这是做什么呀?”我一边笨拙地以一副粽子之躯躲避着,一边有些不解的问道,鲤儿可不像是个有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性格的孩子。
“哥哥说,晒晒月光,洒洒泉水,姐姐就会快快好的哟!”
把我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我还得谢谢你是不是?“鲤儿,告诉姐姐,哪个倒霉哥哥说的!我保证不会泼回去!是泽玉那个魔头,对不对?”
鲤儿粲然一笑,“嗯...给我讲个故事我就告诉你。”
“我不会讲故事。”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心底突然多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故事,我却听不真切。
“求你,不要离开我。”这句话一出口,我们二人皆是一愣。我竟把唯一记得的一句说了出来,连忙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好在鲤儿只是扁了扁嘴,不甚在意:“姐姐,你可真够笨的啊。哥哥每天都给你讲故事呢,你竟然一个都记不住。”
是吗?每天讲故事?三十年吗?我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嘭地炸开了,面上却掩饰得很好。
如果说,润玉的爱是光风霁月、春风十里的呵护,那么泽玉的爱更像是狂风骤雨、雷霆万钧的执念,此刻的我,不敢判断三十年如一日陪伴着我说故事的是出自何种心态的他,也不想判断。
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般付出。许是,我依然忘不了那个噩梦的缘故,恍惚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哎呀,我又没怪你。”鲤儿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别那么小气嘛。”见我记不得什么故事,他反而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我们看星星吧!”
我却瞄到了一直掩在他袖间的包裹着层层与我身上同样的鲛纱的手腕,伸手欲捞,却被他灵巧地轻轻避过。
“哈哈,内个...没,没什么的,不小心刮伤了。”鲤儿憨憨地挠了挠头,打着哈哈道。
“那就好。”我同样报以微笑,好啊,那我就看看你能演到何时,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