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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重逢却道心意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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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忆起那个鲤鱼糖的梦,怪不得满嘴腥甜苦涩交杂的味道,想来,迷迷糊糊中见到的那只滴血的手腕,是真的,是他的。
既已识破他的伪装,我此刻倒也不急着拆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望着星空,像是回到了偷偷跑到凡间逍遥快活的那些时日,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有了名义上的妻子了。这个事实,是我一直在刻意忽略的问题。我一直不敢问,他们之间的故事。借着有人挑衅他的威严,借着他为我受的伤,借着他那奇奇怪怪会变成不同人格的病,借着他对母亲的思念等等等等为由,拖延着。是在等他主动开口说些什么吗?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他对我的感情,做不得假。所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过往,我本不应好奇的,可是,我又怎能真的做到半点也不在乎?
所以,我鬼使神差地用打趣的语气问道:“小鲤儿,你告诉姐姐,我躺着的这些时日,哥哥有没有和那个邝露姐姐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发誓,我问话的语气,是百分之百的漫不经心且不刻意做作。
他闻言欺近身来,双手撑在我轮椅两侧的扶手上,一双无辜的桃花眼对我眨了眨:“姐姐口中不该做的事指的是什么?”
“额...这个这个... ...”我竟一时语塞,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是在离我太近了,以至于让我忘了该如何思考。
“是...这样吗?”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掰过我些微闪躲的脸,微凉的薄唇准确无误地封住了我的口。
“我...”
“别说话...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竟然敢顶着鲤儿的身份轻薄我,还连个“我去”都不让我说全了。死变态,亏你对着个木乃伊也下得去嘴!真是在下输了!
他也不管我浑身上下大写的拒绝,想要加深这个对我来说猝不及防、莫名其妙,对他来说却酝酿等待了三十年的亲吻。至于我,当然是死死咬紧牙关,不让他得手。
他看着气急败坏的我倏尔一笑,道:“没有,我没有。”竟是回答了我哄骗鲤儿的问题。
谁关心你有没有?我问的是润玉。我依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姐姐,鲤儿要亲亲!”他见一招不成,再出一招,当面耍起了无赖,拉着我的手,眨巴着眼睛,可劲地撒起了娇来。
泽玉,你这是不择手段啊不择手段!你,你,你怎么可以演得这么可爱,简直犯规啊犯规!
见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再躲避,他又借机吻了上来,可二人的唇瓣还没沾边,便听见布星台林子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顿在了约据我们十步远的地方,通传道:“陛下,邝露天妃听说无忧仙君醒了,特来探望。”
泽玉依旧保持着双手撑在我身侧的姿势,连头也未回,面色却瞬间沉了下来,哪有半点鲤儿的影子,真龙的威压随着口中的字句散到方圆十里之外:“不见!”
“咚”!前来传话的仙侍竟是被震的跪下了,哆哆嗦嗦地,似是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又不敢擅自离开。
“你..那个...退下吧!”我只好开口解围。
“是,是,小的这就走!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再来打扰大人和陛下了!”那小仙侍磕了个我听着都觉着疼得响头,作屁滚尿流状退下了。
他斜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话本里描写的那种邪魅,而在我眼里,则是绝对的丧心病狂:“娘子,竟会替本座做决定了。这么不见外,很好。”
好你个大头鬼啊!我被他刚刚瞬间变脸的绝技也吓了一跳,只因现如今被包成粽子,看不出煞白的脸色罢了。
见我不答话,他忽地又换做一片纯真笑脸:“姐姐,我们...继续?”
继续你个大头鬼啊!我心中再次默默吐槽,自己还真是病的不清,刚刚若不是有人打断,差点就要受了这只魔头的撒娇哄骗,竟然还觉得他分外可爱?无忧啊,你要清醒一点!他和鲤儿的性子可是相去十万八千里呢!
面对他扬眉而立的怀抱,我只幽幽吐了口浊气,“滚。”
“哈哈哈哈... ...”他却开怀大笑起来,真是不知所以,喜怒无常。待笑够了,又幽怨道:“真无情。”
“你不也一样。”
“哼。我早就和润玉说过,不希望那女人留在宫里,那厮却顾及旧情和脸面。婚我都替他逃了,他可倒好,又把那女人接到宫中,许了名分。后宫之中,多一人便多一分事,他也不是不晓得,娘亲就是最好的例子。争风吃醋,排除异己,后宫女人那些肮脏龌龊的手段,难道他还没见够吗?邝露如今是没做出什么事来,可难保以后她不会对你不利,爱而不得的人,终都会变成疯子!他如今的心慈手软,便会促成自己以后的切肤之痛。而我,绝不允许,有人再伤你分毫!”
我默默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清楚地知道,他是润玉的另一重人格,甚至可以说,他是一种病态的产物,可此刻,我又清楚地感受到,他是真真切切地独立地存在。
他说,爱而不得的人,终都会变成疯子。那么,那个让他变成疯子的人,是我吗?
他说,他绝不允许有人再伤我分毫。所以,他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是我吗?
如果是这样,我又有什么资格厌恶他、剥夺他存在的权力呢?
怔了怔,我问了个和方才的话题毫不相关的话题:“喂,说认真的,鲤儿呢?”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神色,“离开了。”
“什么意思?” 我抬眸诧异道。
“呵,你问我什么意思?”他的语气中却是有些怆然,又带了几分讽刺,“重聚母亲大人的魂魄,你不早已存了这个意思吗?如今倒反过来问我。别和我说你不晓得解开润玉心结的同时也等于杀死我们。”他说完这句话刹然抬眼,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睛,“有一天,你也会杀掉我吗?”
他慢慢朝我走近,没有像之前吓唬仙侍那样放出半丝威压,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会杀了他吗?如果,是方才那番对话之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说“会”,可是,在猜到他可能是因保护我而生的之后,我动摇了。人性,还真是自私懦弱的东西,跳下忘川的时候明明抱着不惧死亡的决心要医好小鱼仙倌,现在却因泽玉的只言片语便在心里生出了个弱弱的声音——留下他其实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吧。
不,我不可以动摇!就算,润玉最终不会选择为了我而舍弃他之前对他人的承诺,我还得想办法医好他。
就在我一个“会”字即将脱口而出之际,泽玉却抢先开了口:“别,别说下去。我知道了。”
“来人呐!把无忧仙君送回房间休息吧!”他竟是不愿再多看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之前那个被赶走的仙侍退下后,便死死守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为我们挡去一众借口探望我病情实则讨好天帝陛下的大小仙官。不消片刻,他来到我的面前,神情有些懵懵的,似是搞不懂方才还你侬我侬的二人怎地没多久就谈崩到不欢而散了。
我也无心思估计他人的揣度,头痛欲裂,好像伤情无端又加重了几分。
小仙侍却是个不会审时度势的,不顾我神色不悦,开口道:“无忧大人,陛下为了您的病可是伤神颇多啊。除了上朝,三十载日日夜夜守在您的身边,就连奏折也是在您房中批的。奴才们瞧着,陛下日渐消瘦的身子骨都是十分的心疼啊。您这回好不容易醒来,可千万不该惹陛下伤心才是啊。奴才再说句不该说的,虽这殿前众人对您和陛下的关系猜测非议颇多,太巳丞相一党也施压不断,可陛下都一一压下来了,奴才可是打心眼里盼望着您能和陛下好哇... ...”
我已然听不进那名仙侍殷殷切切地接着再讲了些什么,只是在脑中不断回忆着他带伤的手腕、欺身贴近我唇畔的面庞以及在凡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乱不已。
也许,是我那天的表现真的伤到了泽玉,此后,再出来见我的都是温柔的小鱼仙倌。他笑得开朗明媚,眉宇间全是所有待字闺中女子所期待的如意郎君的模样。我这只大粽子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点一点恢复成了同此前无二的小仙女,竟是一点疤都没落下,想来润玉找来的伤药皆是极名贵的。而他腕上的伤却从不给我瞧,我央了几次无果,也只好作罢。
这些时日,他上午处理朝政那些六界事宜,中午便同我一道用膳,下午的时光,我们二人常常相拥着腻歪着度过,偶尔,也会出门踏踏青、赏赏花,然后,再一起用晚膳。其余空闲的时间,他会教我习字、画画、抚琴,当然,还有对弈,不过大部分的棋局都会以我耍赖毁掉整张棋盘作为终结。润玉并不恼我这种蛮不讲理的胡闹行径,反而渐渐摸着我的路数故意输棋给我,浅笑着看我自夸聪慧,而后再附和着一两句哄我开心。我被夸得心花怒放了,便会自发跑到御膳房去鼓捣一两道糕点小菜给他吃,看他吃得满意,我便更开心了。
这般快活的日子过得飞快,就像天河里会飞的梭梭鱼游得一样快!不,要比梭梭鱼游得还要快一些!虽然,天界没有寒来暑往,但是晨间我发现我和小鱼仙倌一同亲手种下的同心花的花种子发芽了,我便知晓,已是一年的光阴流淌过去了,为了刨个土坑,我把赤霄剑的剑柄险些刨坏了的糗事还如昨日般历历在目,转眼绿色的可爱小芽已经破土而出。我们并未对它施以任何法术,而是想用心感受世间万物所创造的勃勃生机。我相信,若有一天,这株同心花要是能在我和他的亲手照料下开出花来,会比这世间任何用法术催熟的奇花异草来得珍贵得多。
今儿个,不仅小花花发了芽,而且我下棋又赢了润玉,真真是心里美得狠呀。于是乎,我亲自下厨端了一盘桂花糕上来,满面欢喜地瞧着润玉拈了一块小意地吃着,然后一抚掌,道:“对了,今天我开心,点心便多做了些,大家都有份哈!”
凡间的话本子怎么说的来着?这叫——与民同乐!不能只有我和润玉二人乐,大家都要沾沾我这同心花的喜气才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谁知,润玉近前伺候的仙侍客秋却一脸苦相,一副无忧大人您可饶了奴才吧的神情将我望着。
我这桂花糕是有些独特,做的时候加了些蒸煮的浓茶水,因为润玉常常忙于政务,我加这茶叶是为了给他醒神,味道是怪了些,不过就是苦中带甜,甜中有苦嘛!瞧把这些小仙吓得!
人家小鱼仙倌第一次品这道点心时却是这么跟我说的:“虽清香淡淡,却滋味无穷,先苦后甜,其味回甘,妙极。”
这客秋便是我跳了忘川河醒来后第一天遇见的那个小仙侍,年纪虽不大,性子却像个老妈子一样细致,却也因此被润玉特意拨过来照顾我,一来二去的相处熟络了,倒也并不怕我。
我瞧见他那副怂样,噗呲一笑,特意叮嘱道:“一年来客秋操劳本君的身体恢复有功,特奖赏本仙君亲手做的桂花糕两盒,不用谢了!”
客秋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润玉:“陛下,这,这,这... ...”
润玉笑道:“本座都没这个口福,客秋,你可不要浪费了无忧的一片心意才是。”
客秋一脸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样子,这么一经天帝陛下的金口玉言,他是不把这两盒苦味桂花糕都吃光了都不行,否则,便是抗旨。
我看着他领旨谢恩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差点捧着肚子大笑出声来。我才不会告诉他,分给他们的那份桂花糕并未添加苦茶汤这一味辅料呢。
我这一年的生活,是幸福的,大概。
如果,能用真面目示人、自称本仙女而不是本仙君;
如果,不会每每在午夜梦回时,忆起泽玉那失望的神情、落寞的背影;
如果,没偶尔听客秋给我讲陛下去了邝露仙子那里谈天小坐;
就更好了。
不知怎地,我看着自己住的这芳菲殿中一片祥和的景象,笑着笑着竟落下一滴泪。
简直莫名其妙。
抹去眼角的泪珠,听着客秋不知从哪学来的笑话,我又乐开了花。
是呀,我该高高兴兴的笑不是吗,同心花都发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