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庙堂听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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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晚膳一同送来的，是一只由六人抬着的雕花紫檀木箱。除了手工刻画的流云纹饰，没有镶嵌任何的宝石，也没有上锁。箱盖边沿的正中间有一处凹陷，刚好容得下双手将它掀起。“臣下告退。”六人轻轻放下箱子，异口同声的说。
“这就是瑀送的东西吗……”霙也很好奇，这个箱子看起来太普通，却又非常沉重，究竟里面放的是什么呢？
“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阴鱼摆放好碗碟，站在一旁，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这是郡王命臣下转交给殿下的。”
“哦。”霙接过信，厚实挺括的笺纸上只有苍劲有力的四个字——“用膳为先”，看过即将笺纸放回信封里，随手按在木箱上。
晚膳的菜肴里，有她最喜欢的清炒虾仁，还有一叠鲍汁锦鸡烩芦笋，半条完全去骨的清蒸石斑，还有每日都换着花样的时珍鲜蔬，莲花形汤盅里盛着蜜枣莲子银耳羹。一如既往的丰盛，一如既往的精致，一如既往的色香味俱全，可她的心思却始终停留在那个沉重的木箱上，并未吃下多少。
木箱里面衬着一层暗红色锦缎，整齐的堆放着的是寅郡的郡志。每一册都有半寸来厚，黄色暗花的封面，笔迹各不相同，是由各位郡王记录下来的，寅郡的——所有历史。晚膳后，霙就独自翻阅着这一册册郡志，看完第三册，就当她要继续拿起下一册的时候，又见一张信笺，是瑀王的字迹——“明日卯时，早朝勿忘”，霙看完当即合上了箱子。
在床边走来走去，虽然已过亥时三刻却没有一点倦意，目光随即落到了床榻之后的画架上。掀开遮盖着的绸布，左手不由自主的攀上了架子上的白纸，右手从笔槽里拿了一支，随意打开了一只琉璃碟的盖子，熟练的沾取颜料，闭上眼，默想了几秒，不带丝毫犹豫的笔尖，流畅的划过。留下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寝宫里，明黄的床榻上，独孤瑀怀抱着熟睡的王妃，独自思考着宥连晔的话。“……记忆的混乱极有可能是当年意外的后遗症……”宥连晔也束手无策，对方不是普通人，身为神媒，无法使用催眠术进入她的记忆深处加以疏理，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让她看郡志。这也是瑀王特意将那个箱子送去的原因，除了这20年来的记录，从寅郡建立直到意外发生那一天的记录都在那个箱子里，现在的他只能祈祷那些记录能派上用场。
己丑纪57年的正月初四，是个比任何一年的正月初四都还要值得纪念的日子。空置了21年的，政殿至高处右首的金漆木椅上，再一次有人坐着听政的日子。没有温暖的阳光，是一个略显阴沉的多云的日子。
跪坐了两个半时辰的霙其实从未入睡，也没有听到那个令人疑惑的声音。寅时二刻一过，阴鱼和阳鱼便进入内殿服侍霙更衣梳妆。发型虽不如祭天时隆重，却也随意不得。以齐眉为界，上部的头发被挽成发髻，用一左一右背对的双虎冠束紧；单独分出的金色发丝则被小心的编入余下的头发之中，看似松散却丝毫不乱，于后腰处用镂空金扣扎束；唯一不变的，是衣服，仍旧是白色的那一件。单薄的裙摆摩擦着地面，仅有那一件披风能说明时值冬季。这一天恰好是木曜日，跟随霙上朝的是震、巽两位神侍。
披风刚好及地，却为长裙相衬，未曾触及地面。雪纺质的长裙轻轻的摩挲着，霙走在守卫森严的回廊上，身后紧跟着两位神侍。这是前往郡王寝宫的路，霙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认得。三人路过的回廊两侧，是清一色拜倒的侍卫，偶有停步行礼的宫女。这一路大约走了半刻钟，霙最终站在了雍颂殿深红的宫门前。“寅姬殿下到。”通传是例行公事，由于不方便进入寝宫，霙只好在外殿（雍颂殿）等候。一天前还热闹非常的宫殿里，此刻却只有寥寥的六名侍者，加上霙和她的神侍，也只有九人而已。一丝寂寞，悄悄涌上心头。
寅姬是随同郡王一同上朝的，政殿的西侧是郡王与巫师专用的通道。在瑀王的搀扶下，霙步上台阶，与瑀王同时落座。时值丑郡掌权，寅郡自然省却了标志性的山呼万岁。
“臣等参见郡王，主上万福金安；臣下参见寅姬殿下，殿下金安。”台阶之下，是恭敬的鞠躬行礼的文武百官，左侧的是武官，右侧的则是文官。位列文官之首的，是璟，隔着台阶的扶手，霙看不真切。而武官之首，是大将军汝嫣魁。
“众爱卿平身。”瑀王极为自然的说，霙却很不习惯的没有开口。瑀王稍稍一愣，随即拍了拍霙的手，轻声说道：“放轻松。”
“臣有事启奏，”率先打破安静的是个武官，排在较后的位置，官职不高，“臣在年前被提拔为西贤都统，赴任后才发现，西贤兵力不足，难以维持基本治安，如今西宫凛叛变一事已定，臣请主上调拨人马赶往西贤驻守。”
“西贤本是教育重镇，也未处于郡与郡的交界，治安方面本无需过多兵力。臣以为，首要大事，乃是修建西贤与南礼之间的栈道。”提出反对意见的是个文官，官阶要高得多。
“比起大兴土木，还是社会治安比较重要。”武官不服。
“西贤与南礼之间常年只能依靠马车攀爬山路，不便之处，相信空相都统也深有体会，此事不宜耽搁，理应尽早动工才对。”文官一步也不肯退让，“还请主上定夺。”
“百里，你怎么看？”瑀王问站在璟身后一袭淡青色长衫，气质儒雅的男子。名为百里的男子年约40，官拜太傅。
“臣乃是西贤出身，深知西贤百姓受书卷气感染，断不会做出有违法纪之事。但西贤有近半地区为郊区，虽未与邻郡相交，却也人员混杂，亟待整治。”百里太傅缓缓道出。
“百里大人此言莫不是说修建栈道之事可以延后？”说话的还是刚才的文官。
“公输大人误会了。”文官姓公输，乃是正二品侍郎。百里继续说道：“璟殿下曾于回宫前游历西贤，不知璟殿下以为如何？”
“……”争执的焦点被推给了璟，他看了一眼台阶上欲言又止的霙，转而面向瑀王。
“璟儿怎么认为的？”瑀王也有意听听璟的意思。
“回父王，儿臣曾与寅姬殿下一同到过西贤，西贤的大街上，巡逻的卫兵寥寥无几，治安上虽未见有何不妥之处，但相对其他镇而言，守备确实太过薄弱。”
“璟儿也以为应当先行派兵加强西贤的守备军力？”瑀王接着问。
“儿臣以为，增派兵力瑀兴修栈道二者均不应耽搁。”转身看了看刚才争吵不休的两位官员，“儿臣离开西贤之后便去了南礼，”看了一眼金椅上的霙，微微一个停顿，“两镇之间的山路崎岖，又多年未曾修缮，仅靠马车通行相当不便，故兴修栈道一事也不宜耽搁。”
“霙，你怎么认为。”瑀王看向霙，她早已是话在嘴边。朝堂上突然安静了，台阶下的百官齐刷刷的看向金椅上的寅姬，最终的决定权就握在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孩手上。
“与璟殿下在西贤的时候，确实发现当地兵力不足。再加上后来西宫一族逼宫叛变，相信现在的西贤正处在无人管理的状态，无论当地百姓的教育程度有多高，都无法排除不安定的因素，霙以为，应当及刻派兵前往。”微微一顿，“然，西贤与南礼之间尚未修建栈道一事也是迫在眉睫。山路难走，交通不便，也是阻碍西贤经济发展的一大障碍。西贤的经济，相对其他三镇而言是非常落后的，四面环山，致使西贤较为封闭，有必要打通西贤与外镇的连接。不知府库内的资金是否充足？”霙问瑀王。
“你的意思是……”
“霙的意思是，增派兵力与兴修栈道同时进行。”堂下一片哗然。
“好，”转向百官，“本王，命兵部尚书贺楼 桁，及日派兵增援西贤，并与工部尚书梁垣仁，协同其余四部，两日内提出栈道修建方案。”
“臣等领旨。”
……
朝堂之上，被提出的事情有很多，只能按照轻重缓急排个顺序，一件一件来。亲自经历过，霙才真正体会到，这个郡里，掌握大权的人其实是自己。任何的提案被提出之后，瑀王都会把最终的决定权移交给自己，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她作出的任何决定都只是传达神的意志。而霙在朝堂上，自始至终都只是在说自己的意见，不曾听到过“神谕”。
下了朝，已是辰时一刻，霙随着瑀王前往御书房。瑀王领着霙径直走向御书房右侧的暖阁，暖阁的圆桌上早已摆放了精致的碗碟，以及散发着热气的各色早点。“以后啊，你的早膳就在这里用，”瑀王说着，夹起一只水晶虾饺放在霙手边的小碟子里，“早起会不会不习惯？昨晚，没有再看下去吧？”
“看到瑀你留下的信笺，我就去休息了。”说着轻轻一笑。
“以后每日都要这个时候起，随本王上朝，大约辰时下了早朝就过来用早膳，陪着本王批阅奏章，午膳过后本王要小憩一会儿，你那时就可以回神殿了，还有郡志要看。要是晚点还有事，本王会派人去神殿请你的。”瑀王交代着。
“嗯。”霙的心情有些沉重，“寅姬”是传达神谕的神媒，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王宫里，却也不过是被关在不上锁的笼子里的鸟，寂寞感瞬间淹没了微凉的心，也冷了这一桌佳肴。
陪着郡王批阅奏章的霙所要做的，就是在郡王批示过的奏章上再加一道批注，以示首肯或驳回。
御书房内的书案边，堆放着一叠一叠的奏折，有些已经有点褪色了。是因为没有寅姬的批示，而无法进行的奏案，怕是一两天还做不完。瑀王早已在一旁批阅每日新送来的折子了，霙也坐在了右首的书案边，命震、巽二人搬来一叠奏章，审阅起来。
南书房里，璟心不在焉，太傅所说的，听的是有一句没一句。“殿下，”百里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走到璟跟前，“殿下是否有什么烦心事？”
“啊？”眼前的光线被遮，璟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了，“太傅，所言何事？”
“殿下今日可有心事？”百里端起一旁几案上的茶盏，一边拨着盖碗，一边轻吹。
“心事？没有啊。”璟不解。
“还说没有，敢问殿下，您手里的书是第几页的？”百里喝了一口清茶，看着璟。
“……”璟低头看了看，书，根本就拿反了。
“殿下今日心事重重，不如今日就先让臣解开您的心结，您看可好？”百里的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本宫……本宫哪有什么心结……”璟也不知道，只是有种莫名的担心。
“殿下可是在担心寅姬殿下？”
“……”璟只知道自己很担心，却又不只是担心霙。
“寅姬殿下的事，殿下就放宽心吧，整个寅郡都指着寅姬殿下了，主上不会累着她的。”
“这……”父王不会为难霙，这事，璟很清楚，但就是担心，怎也放不下。
“殿下，对寅姬殿下，该不会……”百里似乎是开玩笑的。
“该不会什么？”璟装作不知道。
“没什么。”百里放下茶盏，示意站在一旁的宫女添水。“若是没什么，那么臣请问殿下，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璟看了看手里的书，立刻反转过来，翻到了正确的页数，“嗯，继续吧。”
未时，璟放下了手上的笔，命人把一小叠奏折送到御书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往自己的瀚逍宫走去。身为王子，帮忙批阅奏章是他的分内工作，而辅导王子处理政务，也是太傅最主要的职责。
瀚逍宫不像往日那么安静，璟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近才发现，宫女和侍卫们进进出出，一派忙碌景象。
“殿下……”匆匆抱着几卷画轴跨过门槛的一名侍卫看见璟，随即放下画轴，跪地行礼。这一声“殿下”虽不响，却也不轻，书房里忙碌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盈盈拜倒。璟没有理会门口的侍卫，径自走进书房。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杂乱，仿佛那不是他的瀚逍宫。
“怎么回事？”璟厉声道，“回话！”
“啊……”女孩放下了拿在手里的画轴，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耳畔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缓缓走到璟的面前，福了一福，“见过璟……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璟并未细看上前来行礼的女孩，质问道。
“我……臣下看殿下的书房有些凌乱，就……命人整理了一下。”
“‘凌乱’？”璟环视了一下整个书房，“梓琛呢，梓琛？”
“回禀殿下，梓琛已经回乡了。”
“你说什么？”璟惊讶的听到梓琛离开的消息，“梓琛走了？”
“回殿下，是。梓琛姐姐年纪已长，已获恩准离宫回乡。”
“……什么时候走的？”璟问，眼前的女孩还是低着头，看样子，是顶替梓琛的女官。
“辰时。”
“你是？”通常情况下，女官离任后都会有合适的下级接替，但眼前的女孩，似乎不是瀚逍宫的人，璟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臣下是新来的……”女孩说着就要抬起脸。
“这么说来，把本宫的书房‘整理’成这样的，就是你了？”璟的话语里隐含着怒意。
“臣下不懂殿下的意思。”说着便起身看着璟，“这书房要是不整理整理，哪里放得下那些画轴？”
“绯焱？”璟这才看清，新来的女官竟然是汝嫣绯焱！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庙堂听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