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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 ...

  •   “不行,凤君您、您不能进去!阁座正在里面休息!”小道童面色慌张吓得都结巴了,险些哭出来。
      “真他娘的叽歪!大白天的他个小变态睡个屁!”廊下的道君面若刀裁、凤眸长飞,有一种凌厉的俊美,他只穿了金羽下裳,脚踝处裤口扎着,赤着脚连鞋也没穿,他赤|裸的上身魁实壮美,随着麦色肌肉起伏还勾画着道道赤金凤羽纹,华丽无比。

      道君脾气暴躁地抓了两把自己橙红卷短的头发,到底没有再往里冲,一屁股坐在回廊下:“老子就坐在这儿等他,行了吧?”
      小道童嗫嚅着点头,不敢呆在这位脾气暴躁的道君身边,却又不敢离开,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这位道君就食言了,当下只好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分外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

      俊美凤君看见小道童这瑟瑟发抖的小模样一下子剑眉倒竖,正要嘲讽两句梁清韵手下怎么养出这样的小鸡崽儿,院内孩童的悲声呼喊骤然穿破院墙!
      “啊啊啊啊啊啊——!”

      小道童吓得就地一跳,身旁的道君已经火一样燎过去瞬息消失在眼前。

      “梁翘!”俊美道君猛然推开房门,梁清韵凌厉的碧穹剑气就劈头盖脸地朝他斩下,俊美道君怒骂道:“操|你大爷的!你个狗!要老子的命么?!”
      道君什么法器也没用,只抬手上扛,身上的赤金凤羽纹炫然欲飞,手臂坚实和碧穹剑光相撞发出玉石铿锵之音!

      一击而过,碧穹剑没有再度闪烁,俊美道君迅速走至他面前,托扶着床榻上小牧童的身体。
      小牧童大口喘着粗气,满头虚汗:“重瑶……是你……我刚才……”
      “又做噩梦了?”重瑶拧眉低斥,“你个没用玩意儿,这场噩梦做了六百年了,还能把自己给吓着?”

      小牧童发髻披散衣衫被汗浸湿,稚子杏眼中是不相匹配的沧桑,童言童声却偏偏有一股森冷:“你出去。”
      重瑶鼻孔里哼一声,扔下他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外,眼睛里却藏了担忧。

      梁清韵掩面静坐,又是这场梦,这场噩梦扰乱着他六百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六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以天河仙君将凶兽魔虎诛杀为结局,凶兽魔虎最后破碎之时嚎啕怒喊:“待我梼杌重回之日,仙州必将翻覆!”
      自此,此番祸事被后人称为“梼杌之乱”。

      梼杌之乱中仙道死伤数逾千人,霜鸣钟声响彻长夜。
      古秋筠私放凶兽智灵、私自豢养魔兽猛虎之事震惊四方,最终被仙君打入落仙涧封寒禁地,在暗无天日寒侵骨髓的深渊尝受日复一日的窒息之苦。

      然而悲剧并没有结束。
      天河仙君虽是诛杀梼杌却也因此受伤,半月后在长城开启边境结界率领仙道清缴魔域的过程中,仙道们再遇凶兽。

      穷奇和朱厌二凶现世,仙道死伤无数。
      此战战况之悲惨非一言可以概述,最终天河仙君重伤陨落,四大仙门长老亦折损半数,重瑶的父亲平阳道君——昊阳谷门主凤君——就是其中之一。

      梁清韵在此战中重伤濒死,鬼门关一遭走出来,一睁眼又是天河仙君陨落的噩耗,他无法接受师父也离去的事实,向来清冷理智的梁清韵心智大乱几欲疯魔,最后枯坐如雕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大师兄游风回虽性情温和体贴,却和他年岁相差太大,自己也在悲痛之中,知道怎样的安慰都是无用的。长兄如父,游风回只每天每天无声地陪伴在他身边,看着小师弟日渐消瘦悲伤不已。

      重瑶处理完平阳凤君的后事之后前来探望他,梁清韵目若死灰,轻而又轻地环抱手臂蜷缩在床角。
      重瑶剑眉倒竖将他怒骂了个狗血淋头:“梼杌死的时候不是说它还会回来吗?你就这样等着它回来然后去送死?魔兽杀而重生,仙道的命就只有一次!你要是真的恨,就活下去!一次一次把它们踩在脚下!杀了它们,杀光它们!去给你的师父师兄报仇!别坐在这里娘儿们唧唧地等死!”

      梁清韵漠然地抬起头眼神中没有半点光亮,重瑶怒气更甚:“操,别那么看着老子,老子又没说错!你他娘的要是有种摔倒了就自己站起来,在这里装什么可怜,什么狗屁剑道天才,你对得起每天伺候你照顾你的游风回么?天河仙君收了你这么个鸡崽儿软蛋弟子可真他娘的是瞎了眼!”
      梁清韵怒吼一声和重瑶战在一处。
      重瑶眉眼沉凝不再多有言语只和他狠狠厮打在一起。

      都是恨。
      都是孤独。

      末了梁清韵碧穹剑一剑当他胸口刺来,重瑶不躲不闪,连金身都没有用,生生地受了,温热的血溅了梁清韵一脸。趁他忪愣时候,重瑶顺着剑将梁清韵狠狠搂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重瑶低声说。
      碧穹剑化作青烟飘散,梁清韵被打晕在他怀里,好歹让他从不眠不休中挣脱,游风回长叹一口气,向重瑶道了谢。

      一月后,天河仙君生前挚友、剑元阁阁主云卿君前来与梁翘闭门长谈后将他带走,随即宣布梁清韵为剑元阁记名弟子,也是自己唯一的剑道传人。

      百年闭关,云卿君寿尽辞灵,梁清韵接替剑元阁阁主之位,出关时面前站着的仍旧是眉眼凌厉的重瑶。此时重瑶已是昊阳谷门主,仙道见了他都要恭敬叫一声“翙羽凤君”。

      重瑶看着梁清韵变成了七岁大小的小牧童模样十分惊讶,但很快他就笑道:“难不成因为长得太俏就选择了返老还童?可你这小时候的模样也怪像小姑娘的啊!不过看你修为倒是大有精进,难道长相越像小姑娘越厉害?怎么这么变态?”
      梁清韵提剑而上冷着脸和他试剑。

      重瑶敌不过,最后被他剑指胸口认了输:“还真变态啊你?怎么的,想再往我这儿来一剑?”
      梁清韵愣住,冷冽的脸色温和下来垂目不语……

      一眨眼已是六百年过去了,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已经离去的人们终究不复存在。人活着的时候,感情这东西仅存于行为和脑海,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死后却成为唯一能证明你曾经存在过的真实。
      梁清韵每个夜晚都在日复一日的旧梦里感受这种真实,心里的恨和思念也就愈发地生了根。

      小牧童沐浴洗漱完毕走出房门,赤脚一踏站在了空中,碧穹重剑化作一根细长竹笛别去腰间,袅袅青烟从中升腾化作一只青色的大水牛乖立在他足下。小牧童轻巧地盘坐在上,一腿盘着,一腿耷拉着,顶着孩童的娃娃髻十分可人,唯一不相匹配的就是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的深沉。

      重瑶正对他门口蹲着,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叶囫囵骂了一句:“人模狗样的小变态。”
      梁清韵孩童的脸上冷冷的:“我听见了。”
      重瑶把草叶一吐:“听见又能如何?”
      梁清韵淡淡瞥他一眼,瞧着他橙红卷曲的短发道:“不如何,红毛火烧鸡。”
      “哎操,你个狗,”重瑶笑骂道,“哪天老子打不死你。”

      梁清韵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什么叫‘又’,说得好像老子吃了你家大米似的,”重瑶啧了一句,“好歹也是认识了七百多年八百年的哥们儿,老子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功利?”
      梁清韵冷冷道:“被昊阳谷长老逼着娶媳妇了还是酒喝完了?”
      重瑶话语一噎,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闷声闷气地说:“都有。”

      梁清韵嗤笑反问:“我是小变态?”
      重瑶瞪大了眼:“我操,梁翘你用不着这样记仇吧?”
      小牧童摸了摸下巴:“哦……我记仇?”
      “哎操,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您不是小变态,也不记仇,是我,我是变态,我记仇。我怕了你了行不行?”

      梁清韵挑了挑眉:“你要记我的仇?”
      重瑶怒道:“不带这样的啊,没完了你还!快把酒拿来,不然老子揍你!”
      梁清韵冷哼着从藏界戒指中将酒坛扔给他:“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重瑶如愿以偿地抱着酒坛跳上房顶指着他笑骂道:“我呸你个青皮小蚂蚱,老子那都是看在你酿的酒的份上让着你的。”

      梁清韵座下青牛晃悠悠登上屋脊盘卧在重瑶身边,尾巴悠闲自在地摆动着,梁清韵瞧着他眯眼喝酒分外享受的模样道:“这酒就有这么好喝?”
      “一闻就醉了!”重瑶笑道。他又说:“你自己这个酿酒之人都不知道自己酿的酒好不好喝?”
      梁清韵垂下眉眼:“不知道,我从不饮酒。酿酒之法是从前四师兄教的,他和小五爱喝。”

      重瑶手中一顿,梁清韵长叹道:“贪杯,又懒散,教会我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不自己动手了。可惜你现在手里喝的这个不是用鹤落云居山的灵泉酿的,不然应该会更好喝吧?”
      重瑶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灵泉需要仙道用灵力每日蕴养,口感甘甜清冽,普通山泉水怎么比得上。可惜以前为了练那劳什子凤羽纹不让喝酒,我都没尝过名满仙州的云居浮鹤觞是什么味。”
      梁清韵笑了笑:“那时鹤落云居山上的灵泉是三哥养着的,除了练剑外他最爱的就是种花,后山藤萝花垂帘如霞云,外人谁也想不到那是青面判官朝冷月亲自蕴养灵泉浇灌出来的。三哥还会做花糕,很甜。小六的衣裳破了都拿去他缝,精巧得一点差错也看不出来……”

      “梁翘。”重瑶不安地叫住梁清韵。
      “嗯?”

      重瑶放下酒坛看着梁清韵回忆带着笑的眼神突然地心痛,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么?”
      “记得,今年是仙历十二万九千五百八十三年,当今的神谕仙君是风回大师兄,风回五百八十四年。”
      重瑶暗自舒了一口气。

      梁清韵哂笑,又拧眉垂目低声道:“我没有犯病,只是最近几天总心神不宁,做的梦都要真实许多。”
      重瑶抓着小牧童的手,孩童的手幼嫩冰凉,重瑶说:“百年云烟都过,你……不说忘记,但也该放下了。”

      “我知道,原本这梦已经很淡了,只最近不知怎么的又强烈起来。”梁清韵抿紧唇角,“前几天我给风回传信,一直没有回复……自上次伏月会之后他和庭芜仙姝云游而去就一直没有给我再传消息。如今十二年又过,还有四个月伏月会就要再度开启,他们仍旧没有回来,我……”

      重瑶拧眉攥紧他的手:“别多想了,风回仙君剑术高超,当年在‘道武大观’上未有败绩,他和庭芜仙姝夫妻搭档,相辅相成更是冠绝天下,哪怕是进了魔域面对凶兽也有一战之力,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梁清韵叹息。

      重瑶瞧了瞧他,有意牵开话题,当下口无遮拦地啧声:“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变态就是太多愁善感了一些,在外人面前冷眼冷面,心里却是个怕这怕那的胆小鬼。剑元阁的长老也该催你成婚才对,省得你有这么多闲暇去做噩梦。”
      梁清韵心知他意思,就也淡淡地顺着他往下说:“昊阳谷长老如何催你了?”

      “还能如何?天天就是念叨啊,看见老子就两眼放光。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老重家一脉单传的天煞孤星,打老祖宗重瞳那儿起就没爹没娘,生个儿子也没见着孩子出生就死了,一溜串下来全他娘的是遗腹子。好容易到了我这里我爹没死我就出生了,那些老古董就盼着能从我这辈改了这命呢。嘁,那是他们说能改就能改的么?”
      重瑶翻了个白眼大口闷酒:“昊阳谷全是一群体修的男人,哪来的仙姝?他们又说要开仙雅集邀请月蟾宫的仙姝们来做客——屁吧!月蟾宫全是一群爱吟诗作对唱唱歌的小家雀儿,那老子能看得上眼么?”

      梁清韵道:“就你这样整日‘老子、老子’的,月蟾宫仙姝也未必看得上你。”
      “我呸他个月亮□□宫,看不上可拉倒呗!反正老子不乐意相亲成亲生孩子,”重瑶顿了顿,仔细往梁清韵脸上瞧了瞧,“老子看她们还没有你青年时候好看呢,你以前那模样可真是……啧啧,漂亮得紧。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
      “闭嘴吧重瑶。”梁清韵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显然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闭就闭,你凶什么?”重瑶抓了抓头发,又说,“哎操,你不会就一辈子不再变回去了吧?你维持这小孩模样也是要消耗灵力的吧?剑法也会受到压制,功法顶多能使出八成。你什么时候变回去?”
      梁清韵冷脸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八成功力也足够揍你了。”
      “哎操,你个狗,”重瑶指着他,“总有一天老子打不死你的。”
      梁清韵不屑地冷面不答。

      重瑶还在他身边骂骂咧咧地讲述自己悲惨的凤君生活,梁清韵的思绪却飘得很远,什么时候变回原来的样子呢?他也不知道。
      在剑元阁修习剑术闭关参悟的时候,整整百年都是梦,梁清韵总在想,如果当时的自己强大一些,是不是就不用师兄们护着,是不是就能保护他们让他们活下来。

      过往是想不明白的。
      世上也没有如果。

      整整百年都是梦啊,那些悲伤的、平淡的、欢快的、被宠溺着的日子像川流倒逆翻卷,河水洋洋回流露出干涸贫瘠的河床,参差岩石尖利,他好像又再次回到从前,摔倒在人间泥泞的雨夜里。
      七岁的孩童不甘、绝望、死寂,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再有,只是这一次,再没有皎皎如月华般的天河仙君向他伸出援手。

      前阁主云卿道君寿尽辞灵,梁清韵闭关而出,自己也惊讶于自己不自觉化成了孩童模样。
      他或许是在等,在等一个解释,在等解开一个心结,抑或是在等一个能伸手再救他一次的人。
      梁清韵如是想。

      真是懦弱啊……
      他憎恶内心懦弱的自己。

      重瑶一坛酒尽,又恬不知耻地磨着梁清韵再要一坛,梁清韵小脸一皱,实在不喜这位凤君牛皮糖一样死乞白赖的性子,二人说闹着险些打起来,遥远的天边却忽然传来古朴钟声,交响天地——

      二人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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