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21、沉眠

　　梁清韵眉眼有些落寞：“不说这个了，现在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我们离陈元还有多远？”
　　“快了，他的方位没有变动过。”重瑶脚下忽而一绊，“什么东西？”
　　他二人踩着的是满地柔软的缅栀子，水晶里的世界存在着某种禁忌，二人无法御空飞行，重瑶弯腰拨开脚下的层层花瓣，看见了一双登云履。

　　二人一惊，迅速拨开这人身上的花瓣，发现这位仙道穿着霁寒宗的蓝底白纹篆经袍，正是陈元手下地微星队中的一员。
　　他就这么仰面躺在花丛里，面色苍白，嘴角带笑，双手交叠在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重瑶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喂！醒醒！”
　　这人却一动不动，沉浸在美梦里。
　　“喂！喂！”重瑶加大几分力度，灵力都用上，把他脸拍肿了也不见丝毫效果。

　　梁清韵摸着这位仙道的脉搏：“他的身体机能没有大碍，但是灵池在缓慢流逝……用你的真火试试。”
　　重瑶双指点在这名仙道的胸口一瞬间赤金流动，然而还是毫无反应。
　　梁清韵皱起眉。
　　“不是灵脉真火的原因，”重瑶拧眉说，“我们还清醒着，这不是灵脉真火的原因。”
　　“是因为我们在进入水晶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是一个幻境，所以才能不受幻境的影响？”梁清韵接话道。
　　重瑶站起身看了看陈元所在的东向和血滴指示的北向，最终往北看去：“那么去找什么陈元就没用了，他入阵的时候眼神已经离乱了，肯定也他娘的一睡不醒了。操！”

　　“如果我们是因为恢复了自主意识堪破幻境从而能够保持清醒，那么处于不受幻境影响的条件下，或许意味着可以恢复神道通讯？”梁清韵试探地去按耳上的神道蝶。
　　重瑶半信半疑地也摁了摁神道蝶：“意识到这是幻境就能不受幻境影响？如果接通了那这个幻阵也太草鸡了吧？”
　　下一刻古秋筠带着急切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耳边：“翙羽君？小七他怎么样了？！”
　　通了。
　　重瑶：“……”
　　梁清韵淡淡道：“还没死。”

　　古秋筠面色苍冷，端坐在仙君营帐正中，他身上的金针已经除去，寒溪亭拧眉担忧地看着他。案桌上是六百余年不曾出鞘的无波剑，古秋筠搭手轻抚着剑鞘上的古朴花纹，闻言轻吁一口气。
　　古秋筠额上冷汗滴落，声音古井无波：“空擎苍和千嶂先生已经召集天队前往相助，你们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刚刚发生了什么？”
　　梁清韵迅速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快速地告知给古秋筠。

　　仙君营帐中寒溪亭看见古秋筠垂目思索片刻，旋即从宝剑上收手将无波收回藏戒之中。
　　古秋筠略有僵硬地坐下，神色微微放松了些：“你们的猜测是对的，这的确是一个幻境，但并不完全是水晶阵的作用。”
　　“什么意思？”梁清韵和重瑶一边探查四周的缅栀子花田，又寻到好几位沉睡着的仙道，剑修音修符修都有，但都同样无法唤醒。

　　古秋筠左手食指轻轻敲击桌案：“如果这个阵法主幻境，那么你们早该在进入幻境的时候被影响心智自戕而亡。记得你刚刚描述的场景么？你们看见了一只长着人族上身的人鱼，她尖叫，于是有些没有来得及封耳的道君挥剑斩向自己。”
　　梁清韵迅速反应过来：“懂了，如果这真的是幻境，当时所有人都被拉入了幻境，那么我就没命在这和你通讯了。它没有让所有的仙道都自戕而死不是因为它不想，而是因为它做不到。”

　　古秋筠：“人鱼的魔音尖叫属于幻像的一种，也就是说这并不完全是阵法的力量，只是水晶阵给它推波助澜起到了一个放大的效用而已。”
　　梁清韵的思路很快清晰起来：“也就是说幻境并不是水晶阵的主要能力，只是吸引仙道进入阵中的一种手段。”
　　“不错，水晶阵和人鱼意外地成为了‘搭档’，将竹山上的魔兽吸引至此吞噬消化。人鱼是沟通晶阵内外的媒介，水晶阵的内部才是最终的死亡之地。”古秋筠食指点在桌上，眼眸低垂，掩藏在病弱身体中的自信的气势却在这一刻将他润色得意气风发，两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却好似浑然天成一点也不矛盾，顺着神道通讯飞进梁清韵的心神中。

　　这种感觉从未变过，和六百年前他们七人小组无论是在魔域还是在道武台上战无不胜时的睥睨之姿一模一样，他总是能不知不觉地就成为团队灵魂。
　　梁清韵不知不觉随着他的话语沉静思考：“水晶阵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使人陷入沉睡梦境，再汲取仙道灵池吗？”

　　重瑶又从花田中翻出许多仙道，并没有参入他们的对话，只静静地旁听。
　　梁清韵并没有注意到重瑶正带着他向北走去，也没有注意到重瑶眼中的重瞳随着他的眨眼忽闪忽现。

　　“不，我觉得不是，”古秋筠说，“陈元之前说过，这个阵类似于七煞锁魂阵，效用不应该这么简单才对。”
　　梁清韵：“‘你觉得’和‘你应该’这样的话太具主观性了，没有力度，站不住脚。”
　　古秋筠：“……”
　　“我需要理由，”梁清韵突然笑了，“你总不能像告诉我当年你就是突发奇想地拿我们做实验一样地告诉我说，你就是灵光一闪觉得水晶阵不应该这么简单？我不信的。我需要理由。全部。”
　　重瑶闻言拧眉，心跳和眉心同时拧紧。

　　古秋筠被梁清韵的突然打岔扰得差点忘了要说什么，他沉默片才刻缓缓开口说道：“……现在没有时间去推演阵法，只能选择分析、设想和求证。方才你说沉睡的仙道身体机能没有受损，但灵池在缓慢消耗，脸色苍白、嘴角含笑、沉睡不醒，这不像是入梦入幻的情形。如果是入梦入幻，沉浸在虚幻的幸福喜悦之中，多半会表现为面色红润、身体放松，在极度愉悦中缓慢死去；或是面色苍白表情惊恐，在极度痛苦迅速消亡。”
　　梁清韵沉默地挥开花田中一位仙姝脸上的缅栀子，她安静沉睡，身体康健、灵池枯竭，面色苍白，但嘴角的确是上扬着的。
　　梁清韵：“脸色苍白很可能是因为灵池受损，这样也能解释。”

　　古秋筠说：“的确，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想呢？那些魔兽是怎么消失在水晶阵中的？魔兽死亡只能有两种方式，一、斩首，二、诛心，它们由秽气聚集，没有灵池也没有智灵，哪来的梦境？如果水晶阵只是吸食它们的秽气，那么那些魔兽不会死亡，而是瘦骨嶙峋地在水晶阵中活着。”
　　梁清韵：“可惜，我们既没有发现魔兽，也没有发现魔兽尸体。”
　　重瑶皱了皱鼻子突然插嘴：“快发现了，我闻到了腐臭的兽血味道。”
　　梁清韵没好气地瞪着他的背脊。
　　重瑶浑然不觉，眼中重瞳愈亮。

　　古秋筠沉思片刻：“如果真的发现了魔兽尸体，那么我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仙道身体机能不损，却沉睡毫无知觉，除却和金丹灵池有关，还和三魂七魄有关。”
　　梁清韵拧紧了眉，随着和重瑶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腥臭味也越来越浓，和花香杂糅成奇怪恶心的气味。
　　“七魄中的尸狗魄主掌警觉、感知、预判，位于人体顶轮；伏矢魄掌七魄、意识，是为命魂，位于眉心轮，水晶阵很可能是影响了这两魄的其中一个。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魔兽会死，因为顶轮和眉心轮的魂魄被抽取，视同斩首。”古秋筠十分冷静，“这个阵法抽取魂魄也和它外形肖似七煞锁魂阵互相印证，七煞锁魂阵是以锁魂炼魂为目的，以七杀偏官法器驱动阵法，禁锢魔兽，诛散魔兽心轮的吞贼魄达到噬其心的效用，这个水晶阵和七煞锁魂阵阵列逆合，抽取的多半是眉心轮的伏矢魄。”

　　梁清韵敛眉沉脸：“眉心轮……再拖下去他们性命堪忧。如果那些魔兽没死呢？”
　　古秋筠：“如果魔兽没有死，水晶阵法的功效则有两种可能……”
　　“不，”重瑶突然出言打断他，眼中眸分双彩，卷曲的头发好像比刚才更长了几分，重瑶低头看着脚下白簪豪彘带着残肉渣滓的头骨寒声道，“魔兽都死了。”

　　梁清韵拧眉，手中长剑一挥，剑气掀起层叠缅栀子，露出脚下森森白骨，白簪豪彘、羬羊、赤鱬，还有人鱼族群，腥臭和凝结的血块铺了满路，恶心得让人反胃。
　　“操。”重瑶捏着鼻子。
　　梁清韵蹲下身仔细查看，这些魔兽的身首分离，头骨眉间俱是一个黑黢黢的坑洞，像是睁着死不瞑目的第三只眼。
　　“伏矢魄被毁。”梁清韵。
　　“眉心轮是上丹田所在，伏矢魄掌管七魄，水晶阵抽取魔兽和仙道灵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古秋筠轻敲着桌面，提笔画了一张七煞锁魂阵，又画了一张方位相逆的水晶阵图陷入思索。
　　“先破阵。”梁清韵持剑而立踏过满地白骨。

　　腥臭的天地中一点风都没有，重瑶的心跳很快，藏戒中的血滴撞击着玉瓶瓶壁左右晃动，水腥味漫散在血腥腐败之中，其间还有着一丝丝甜味，他闻到了。
　　人鱼动听的歌唱声飘飘摇摇越来越近，缅栀子的花瓣逐渐被兽血浸透，入眼无边血海，正“咕嘟咕嘟”地冒着黏稠的血泡，“啵啪”地炸开溅起一朵朵血花。
　　重瑶的重瞳都被这种腥臭给熏得一眨合在一处，脸上的霜寒一下子变成匪痞的骂骂咧咧，他掩鼻骂道：“操，这鬼地方不能飞，不会是要我们走过去吧？”
　　“魔兽尸体都在这里，我们也就越靠近那只吞噬了它们的人鱼领主，也就越靠近阵眼。”梁清韵抿着嘴角微微仰起背，对于眼前的景象也是十分胃疼。
　　重瑶展开三昧真火的护体屏障，走入血海，周身瞬息冒起腥臭白烟，脚边三寸之地的血池翻滚沸腾溅开恶心黏稠的血滴。

　　“恶心，操，真他娘的恶心。”重瑶。
　　梁清韵张开灵力护体正万分不愿地往血池里踏，重瑶却向他伸出手去：“灵力借我，我带你走。”
　　梁清韵小脸一皱不太愿意。
　　“快点儿的！操，臭死了！老子可不想栽在这里！”重瑶直接伸手把他一拉托在了手臂上，梁清韵原本就爱洁，这血海虽奈何他不得，却也反胃得紧，能不走是最好，当下没有多言，搭手在他肩上将灵力缓缓渡去。
　　重瑶的三昧真火将梁清韵也包裹在内，兽血不能沾染他二人分毫。

　　就在他二人准备横渡血海去往水晶阵阵眼所在，在血海中走了还没几步的时候，轻柔的人鱼歌声突然尖利成穿破耳膜的嘶叫，脚下的血海突然翻涌晃荡起来！
　　一条黑色长蛇迅疾甩尾而至，速度快得都看不清模样！
　　重瑶刹那间把梁清韵往上一抛，满身三昧真火瞬息燎原化作灵脉真火轰然炸开带着爆裂气息向长蛇席卷而去！
　　梁清韵被他扔到半空也毫不慌张，幽深冷静的眼眸里杀伐陡现，碧穹重剑横划分三，以雷电迅疾刺挑长蛇前中后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