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20、魔音

　　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一些没来得及封锁听力的仙道脑中一阵嗡鸣，随即眼前一片空白，周身的场景、人物由远及近变成白色，逐渐淡化成线条一样的轮廓，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人鱼的尖叫都成了如丝如缕的低泣，引诱着他们将手中的法器对向自己。

　　就在这一瞬间，几名长老不分先后同时行动起来。
　　梁清韵一剑斩向水晶球中的人鱼，碧色的光华凝实如玉，一剑既出，梁清韵在剑身上猛一弹指——沉闷的声响包含着他指尖激射出的灵力，带着一股清冷的平静，在人鱼尖锐叫声的衬托下分外安和舒缓。
　　失神的仙道们身体一颤！

　　卓公琵琶半抱迅速绞弦圈轮，金戈铁马之声脆如珠玉金溅，圈圈波纹状音浪在四面八方荡开，好似急雨打平湖，漾起满池涟漪。
　　人鱼被打破了节奏，尖叫声碎裂，褪色的白色世界崩塌，迷失其中的仙道恍然初醒。

　　重瑶的攻击方式向来直接而霸道，在梁清韵一剑扫出的时候同时飞身撞去，一拳旋裹着灵脉真火揍在了人鱼水晶球上。
　　在迷失仙道挣脱束缚的刹那，剑光火光同时爆发，合着厉鸣尖叫、弦拨肃肃在丹水河上空轰然作响！

　　河水翻卷倒逆而上拍击在巨大的水晶阵底座，人鱼所在的水晶球碎裂成片片晶莹，无数人鱼的倒影其中，水晶球中空无一物。万千碎片里的人鱼从水晶中化作秽气飘散而出，重新化作无数人鱼形象游入水晶阵中，秽气游走而过，在每一个水晶柱上留下痕迹。
　　梁清韵的剑刃带着碧色残影追着黑色秽气斩杀，黑雾被剑刃斩成两道又化作两道黑雾四散而去，梁清韵拧眉怒视，剑刃破空如万千林叶翩飞将四周的水晶柱击碎。碎片乍然散开又在阵法之力的加持下迅速集结重归完好！
　　团团黑雾在水晶柱中化作一只只四足长尾扁头咧齿的人鱼，它们豆大的小眼睛逐一亮起红芒，看起来诡异至极。

　　陈元的符修阵道在水晶阵中毫无用处，霁寒宗弟子持剑而上同众人一起试图破坏水晶，也同梁清韵遇到的情形一样，水晶在被破坏后又重新自主修复完整。
　　重瑶结印拍掌而出，爆裂的灵脉真火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圈状散开，火焰冲天将夜空渲染，碰撞在水晶上将它们灼烧熔化，可下一瞬他的灵脉真火却被吸入了水晶里！
　　六芒星似的水晶阵中代表丙丁赤火的那部分红色水晶上光芒流转，重瑶的灵脉真火尽数消失其中，人鱼却随着秽气弥漫再次现身！

　　重瑶骂道：“操，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阵？！”
　　陈元也忍不住喃喃：“这怎么可能……吞噬、生长、加持魔兽……一个顺序错乱的七煞锁魂阵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强大？”
　　梁清韵拧眉看着水晶阵中思维飞快运转。

　　人鱼族群再度化作秽气游走发出尖锐的叫声，这一次的魔音竟然穿透众人的耳膜直接响在了脑海，卓公的玉琵琶四弦断其一，灵力反噬受损呕出血来。
　　人鱼的音浪扑面而来，世界再度褪色成空白，空白世界里的人鱼叫声变作孩童低泣，像催眠曲一样染红仙道的眼睛。
　　修为略有欠缺或是心神不坚的仙道双眸已经出现失神的迷离朦胧，丝丝缕缕的秽气从水晶中飘卷出拉扯着仙道们往水晶里去。

　　重瑶手印再变，金身八十一道赤金凤羽纹绽放光华，满头红发摇曳着灼灼烈火，混像长发飞扬卷风而上。他正要施展术法再次攻击水晶阵的花心，却被梁清韵一把拉住了手腕：“等一等！”
　　重瑶拧眉看向他，眼神比刚刚更冷：“怎么了？”
　　梁清韵快速道：“这阵法不对劲，我们所有的攻击不是无效就是被吞噬，而且人鱼族群在它的加持下变得太过强大了，普通的人鱼魔音是丝毫不会影响到卓公这样修为的仙道的。你不觉得这个阵法突然出现，强大得有些太古怪了吗？”

　　重瑶：“你的意思是？”
　　“在封寒禁地你点燃我的那种三昧真火能不能对陈元用？”梁清韵的眉目冷静得可怕，秽气已经缠绕到他的身边要把他也牵扯入水晶柱中。

　　梁清韵一边和秽气对抗着一边对重瑶说：“既然是你种的火，一定有着一些定位的效用。如果我们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境，那么这个变异的阵法的作用就只有一个。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那条人鱼会长成人的模样，为什么这些水晶可以再生，为什么你的灵脉真火一去不返，如果这个阵法真的能吸收掉你的火焰，它为什么不用这些火焰来攻击我们呢？”
　　“操，老子知道了。”重瑶没等他仔细讲完这么多，在听到梁清韵要他以三昧真火定位陈元的时候他就已经默契地明白梁清韵的意思。陈元在水晶阵的另一头已经迷蒙地要被拖入水晶之中，整个人都陷入了不设防的地步，重瑶只是一弹指，一点零星的火屑赶在陈元被完全拖进水晶之前极速飞入了他的胸膛。
　　接着重瑶双指点在梁清韵胸口，那股灼热的感觉从梁清韵心口再次燃烧起来，重瑶反手拽住梁清韵向水晶柱里主动撞过去。

　　此时重瑶已经二度结印，身体力量极为蛮横，就在他背部撞向水晶的同时梁清韵也被拉扯着撞在他胸口，重瑶下意识地圈了他一把，梁清韵的手从他腋下穿过摸到他背后，细软的感觉像是头发。
　　先是重瞳、再是长发，如果不是今年的伏月会从雁阵改为了梅花阵让他二人兵合一路，如果不是魔域里出现了变异魔兽领主，重瑶身上的这些变化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重瑶什么时候才会让他发现？

　　随着他的两次结印，重瑶的外貌变得和平阳道君越来越像，连性格都出现了许多重合之处，他是变得像平阳道君还是变得越来越像他的先祖重瞳？如果重瑶的体修有一日达到和重瞳一样的境界，到那时候他还是不是他自己？
　　以往梁清韵对他的粗言粗语最为鄙弃和不满，现今却成了代表他仍旧是自己的标识。
　　当年平阳道君对重瑶说：“终有一天你会变成我。”当时重瑶给的答案梁清韵记得很清楚，他说：“毋宁死。”
　　梁清韵在跌入水晶时抽空开了个小差，然后分外不爽地皱起了眉。

　　轻轻的歌唱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诉说着少女最为羞涩的婉约心事，白色的世界里脚下铺满了缅栀子花瓣，甜甜的清香充斥着鼻息，细小的电流从四肢传入脑海，让人不自主地耷拉下眼皮，心中充满着难以抗拒的平和和困倦。
　　唯有两个人除外。

　　重瑶藏戒中的那滴血一直在跳动着，那血液里强烈的芬芳引诱着他喉管里的渴望，指引着他去往水晶阵中心的方向。重瑶的心跳愈烈，他用力掐了掐手心，感受片刻三昧真火的方向后重瑶指着花海一端的深处说：“往那边走，陈元在那边。”
　　梁清韵跟上去拧眉看了看他：“你脸色很不好，没有事吧？”
　　“没事，”重瑶边走边说，“按照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和人鱼打斗的开始就被带入阵中，看到的全部是幻境，那么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幻境中的幻境。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被一同带入水晶阵中的呢？”
　　梁清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看到那只变异人鱼领主的瞬间。”
　　重瑶不太相信：“一瞬间将所有人拉入幻境？”

　　梁清韵冷静道：“应该是的，你没有发现吗？从人鱼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神道通讯里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古秋筠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而且，当时水晶球中你是不是看见那只人鱼盯着你和你对视？”
　　重瑶点了点头。
　　梁清韵道：“这就是原因，我也看见它盯着我，可那时我们已经站在了不同的方位，那只人鱼本身就是一个假象。”
　　重瑶明白过来，梁清韵继续说：“魔兽没有智灵，无法变成人的模样，那只变异人鱼领主的样貌和一般少女无二，给我们视觉上的冲击太大了，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之中，才被水晶阵法乘虚而入。布阵的人一定很熟悉仙道，也很熟悉仙道伏月会的行程，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那么魔兽变异多半也是此人的手笔。”

　　重瑶藏戒里的血滴每一次的跳动都像是跳动在他的心脏上，他的重瞳模糊地重合又分离，眼前出现潦草的幻境，天地血色，黄土苍茫，远远的硕大魔兽身形连绵如山岳，逆光盘卧看不清样子。
　　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往下跪倒。

　　“重瑶！”梁清韵清冷的声音带着担忧响在他耳边，重瑶喘着粗气，满身是汗，眼神回到梁清韵身上。梁清韵在半空中架着他的手臂，担起他大部分的身体重量，看着他的眼神深邃里带着担忧，重瑶的重瞳一直在忽闪忽现，梁清韵心神一滞，果然那天他没有看错，的确是重瞳！
　　梁清韵伸手要探他的脉搏，却被重瑶下意识地躲开。

　　梁清韵因着他举动里的一丁点拒绝而气闷，拧眉看着他冷笑问道：“使用灵脉真火的后遗症？”
　　“嗯……嗯，”重瑶胡乱点了点头，难受地将额头搭在他肩上，“体修的身体和普通仙道不一样，把脉把不出来的。我歇一歇就好。”
　　“没用的东西。”梁清韵一边低斥着一边扶着他的手轻柔地把灵力渡过去。
　　“啧，你个狗。”重瑶扯了扯嘴角。

　　重瑶：“刚刚你说这个阵是人为，你觉得会是谁？”
　　“不知道，”梁清韵略带嘲讽地说，“如果不是古秋筠一直在仙君营帐呆着，我都要以为这是他做的事了。毕竟他对魔兽一直存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体谅和喜爱，甚至想救它们于水火，让它们能和仙道和平共处。”
　　“那也不代表着他会完全地背叛仙道伤害同胞。”重瑶叹息，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
　　二人重新往陈元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所以，”梁清韵说，“我怀疑当年梼杌之乱另有隐情。如果仙道还存在着另一个叛徒，当年的事或许还能有另一种解释……”
　　“可惜……他承认了那都是他的错，没有隐情，没有意外……他亲口承认了，就是他害死了师兄们，”梁清韵轻笑道，“我还有什么好说？”

　　重瑶悄然攥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