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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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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死牢里,尚无一丝光亮,躺在草堆上的人懒懒翻了个身,仰躺着,从石窗缝,望向了天边的一轮圆月。缓缓向那明月伸出手,可在这幽暗的牢笼里,凝炼的月华似乎也吝啬眷顾,在他指尖半刻不肯停留。
凄然一笑,收敛了力道,任由手臂无力垂下,重重砸到冰冷潮湿的石地上。
“你还不肯走?”一道冷峻而肃穆的声音,由远及近,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起传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在草堆上懒散仰躺着的人猛地坐起身。看到来人,幽深的瞳不禁又染上了几分苦涩,幽幽道:“怎么来的是你?”
“莫非你还眷念人世?”嬴政站在牢房外,示意守卫打开牢门,“嬴昊?”
嬴昊听到问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嬴政,反问道:“我眷念什么,你会不知道?”又低低笑了起来,眼底划过一丝狡黠,“我们是一样的。”
嬴政闻言,心中不禁浮上了几分杀意,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厉的眼中尽显嘲讽之色,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弧度,冷声道:“朕与先生,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你岂可与朕同日而语!”
嬴昊微微一怔,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突然仰天怆然大笑,连带着无数的不甘和哀怨,喑哑的声音不复平日般爽朗,“是了!你唤他作先生。他是你先生!”
笑了好半晌,才伸出微颤的手指,拂去了方才眼角笑出的点点泪花,轻吟道:“一醉累月轻王侯!入戏太深的,终究只有我一个。”
嬴政似雕塑一般,静静立在一旁,抬眸看了一眼鹿恪。
鹿恪立马心领神会,将手中一直端着的东西,放置在了嬴昊面前。
嬴昊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摇晃,杯中佳酿猩红如血,流光溢彩间折射出的,却是夺人心魂的冰冷,“我以为,你会将我五马分尸呢。”
抬头望向了缝隙里的明月,又道:“他心中有愧,所以不敢前来。”
嬴政冷哼一声,极具侵略性的眸光在他脸上久久停留,冷斥道:“朕的人,岂是你能见的!”
不容置疑的口吻带着万分沉重的威压清晰无比地传到了嬴昊耳里,刺耳无比。
对于韩非,他一方面深觉不甘,又感到无可奈何。他是尊贵无比的瑾王,在哪儿不是一呼百应,谁对他不是俯首帖耳,除了一个韩非。当年的翩翩公子,紫衣华服,眉目如画,整个人仿佛从皎洁的月华中款款走来,仅仅只是微微一笑,便让他悸动不已,发誓用一生得到他的爱。
可是,时光如流水,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珍爱万分的人早已心有所属!可怜自己还傻乎乎地停在原地等着他,盼着他。期待着,也许有一天他会看到身后的自己。
就是这么一个韩非,让他初识情滋味,又将他打入深渊!为了他,哪怕万里江山拱手相送也绝不后悔!只要,只要他平安,他还在自己身边,又有何妨?
嬴昊发誓,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对韩非有过虚情假意,谋求算计。可是他呢?他又是怎么对待自己?弑君夺位!玩弄权术!操纵一切!宛若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灵敏地探刺前后。
想起这些,嬴昊自嘲一笑,叹息道:“我原以为自己爱的人是朵倾世桃花,从没想到他竟是夹竹桃,浑身剧毒!”
嬴政闻言,眼底的杀意不禁浓了几分,却嗤笑道:“你心中除了儿女情长,果真一无所有。你从来不懂他,更不会懂他在追求什么!先生追求的世界,唯有朕能给!”
嬴昊不由得一愣,他说自己从来不懂韩非?他的追求?韩非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每次浅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都那么清晰地镌刻在他心中。只知他才可倾国,却仍是不知他追求何物吗?
嬴政眸色又深了几分,宛如千丈寒潭,“今日的果,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咎由自取?嬴昊凝视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微微一笑,却是苦涩蔓延。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输局已定,又何苦再挣扎!
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视线幽幽飘落在了嬴政身上,“用我的命来结束这一切,我还是输得起的。”
倏而,嬴昊脱力一般,直直倒在了草堆上,眼神已然有些涣散,表情却很安详,意识模糊下只听见他怔怔道:“下辈子,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他……”
“最好是这样!”嬴政斜睨了那个身影一眼,见毒酒已经发作,也不想再多留,便快步走出了牢狱。
发作的时间很快,等韩非的身影从一个更黑暗的角落走出来时,嬴昊早已阖然长逝。
韩非缓缓踱步至牢门前,也不再走进,浓密的睫羽遮住了全部的情绪,轻叹道:“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韩非心绪有些惘然,虽说与嬴昊不是一路人,但他,不仅是多年老友,也是极少数真心待他好,而不求回报之人。走到这日这般田地,若说心中无愧,那才是骗人的……
先前与淑妃大战一场,紫宸宫早已千疮百孔,尚在修复之中,嬴政为方便处理政事,直接宿在了御书房。
“你说,嬴昊不见了?”嬴政微眯凤眼,反问跪在下首禀告的密卫。
密卫闻言,不禁将头垂的更低,“是的,我们一打探到嬴昊在湖心小筑的消息,便立即派人赶去,不想他早已被人救走,还是晚了一步。”
嬴政目光似剑,“谁救的他?”
“尚未查明。”
嬴政端坐于案后,沉声道:“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到他。一旦找到,斩草除根!”
韩非从内室踱步而出,走到嬴政身后,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道:“先帝还未出殡,你也尚未正式登基,嬴昊应该往江东走了,只要他人还在江东,对你来说都是威胁。”
嬴政轻握住了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玉手,“所以,才要斩草除根,必须赶在他回辖地之前。”
韩非突然轻声一叹,摇头道:“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为何如此肯定?”
韩非沉思片刻,韩沁是如何要挟嬴昊的,自己也隐隐猜到了。但就是因为猜到了,才对嬴昊的突然失踪更加不安。“凭嬴昊一人之力绝不可能逃脱,连他的心腹也不知他去向何方。这种情况下能救走他,还能阻挠你的耳目那么久的……”
嬴政微微蹙起了眉心,“若真是如此……”
御案上平铺着地图,嬴政死死盯着江东,低声道:“辖地辽阔,物产富庶,商贸之都,向来繁荣昌盛。粮食、物矿皆可自给自足。外有楚澜江防护,内有高山余脉依托。更有广袤纵深,进可攻,退可守。”
韩非也凝视着地图,眉心也不禁轻轻蹙起,嬴政说得对,江东确实是个要命的地方,之于江山社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嬴昊手里的兵权多少,若想通过战争的手段拿下江东,至少得六十万!经此一战,国力必定大大受损!因此江东绝不可轻易起战事,否则蛮族将趁虚而入。
“先帝将嬴昊外放江东,莫非就是在为这一天未雨绸缪。”
嬴政不可否认,他的父皇真是入了棺材,都会给他留些惊心动魄的东西。
手指轻点地图,“所以秘密灭口,才是拔除这颗眼中钉的最好办法!”
夜晚星月暗淡,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王府门前,马夫率先跳下马车,为里面的人打开车门,里面的人也跟着下了马车。
抱剑而立的青年,一眼便看见了他,连忙走到他身边,悄声问道:“王爷,您失踪了好几天,没事吧?”
嬴昊摇摇头,往里走去,“本王没事。”
“你是谁?”墨伊发现了一直跟在嬴昊身后的马夫,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这个马夫。
嬴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对墨伊道:“他叫高贺,以前是嬴政的人。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他。”
“什么?”墨伊觉得自己的脑子简直越来越乱了,先是嬴政猝不及防兵变在前,现在又来个嬴政以前的手下!莫不是嬴政的诡计?
“你背叛嬴政,为何又来找王爷?”墨伊厉声问道。
嬴昊背对着墨伊和高贺,掩在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捏的咔咔作响,“他为何而来并不重要。多亏了他,我才知道,以前的我究竟是多么愚蠢,也知道今后自己该做什么。”
对于墨伊毫不掩饰的困顿和敌意,和嬴昊的坦白,高贺微微一笑,解释道:“无所谓背不背叛,我只是想给妻儿一个安身之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