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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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君要吃橘子吗？”
芥川龙之介闻声抬头，看到了他熟悉的人。
太宰治，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缠着绷带的手托着一只金黄色的橘子，他笑着，带着些所谓的开朗和友善，像是对待好友一般将橘子往前递了递。
“要吃吗？很甜的哦。”
男人轻笑着，两年过去他的容貌倒无多大改变，只是声音明亮了许多，以至于芥川龙之介未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说话的人是谁。
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芥川龙之介这样想着，一面观察其男人手里他最讨厌的橘子来。
这真是个漂亮的橘子，金黄又圆润，色泽亮丽没有一点疤痕，看上去像个金灿灿的小太阳，在这深秋的萧瑟与疲惫中显得如此生机勃勃，叫人心情都变得明亮起来了。
芥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过这个橘子，但就在他的手放在橘子上空，就要拿起橘子的时候，就在这橘子被他的手掌遮住光芒的时候，一种熟悉的违和感突然涌上心头。
他觉得眼前的一幕异常的熟悉，熟悉到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同样挣扎的犹豫和痛苦的抉择。
是什么时候呢？芥川在心底默默回忆着，将手稍稍移开，露出一点橘子金色的光芒，像是一个金黄的月牙。
突然间他想起来了，就在几年前，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曾做过相同的事情，相同的事情曾经一模一样的发生过，就在一个同样萧瑟而倦怠的秋天。
那个时候树木的叶子全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只剩下黑色的扭曲枝干，还有灰白色冷漠的天空。
这湿冷的秋天让芥川龙之介的咽痛又一次复发了，喉咙很痒，像是被什么细小的异物梗住，让人忍不住想要咳嗽，但当咳嗽的气流划过咽喉制住瘙痒时，又给敏感而脆弱的气管内壁带来刺痛感，像是被人用新书的纸张刮划咽喉一般。
芥川想要咳嗽，但是他又忍住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让他苍白的脸颊有些发红。
这样倦怠的深秋，连太阳都没有活力，只是敷衍的挂在那里，留下一个深红色的圆形的影子，就连自己尊贵的气势都懒得显摆，也不再用刺眼的阳光照的无礼之人眼角落泪。
芥川太疲惫了，咽痛让他一整夜都在时不时的咳嗽中惊醒，然后带着浑浑噩噩的念头再次入睡。他太疲惫了，而这湿冷的空气和寂寥的天空更让他感到倦怠和无趣。
他瞥了一眼，太宰治正在和人交涉什么，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太宰治会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切，根本不不需要他操心。
芥川想了想，还是挡不住倦怠和无趣，靠着墙像死人一般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要吃橘子吗？”
芥川龙之介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他猛地离开倚靠的墙壁，警惕的站直身体。但是此时芥川的大脑还仍旧处在刚刚迷蒙的梦境中。
那是怎样的梦呢？芥川龙之介皱着眉回想着。
不记得了，一切都不记得了，记忆干净的仿佛没有经历过梦境一般。但是那从心底涌上来的执着的情感，却让他万分确定刚刚他确实做了梦，并且这股烦躁和恼怒一定与那个梦有关，不，应该说一定是那个梦带来的。
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受控制的让人想要落泪的冲动，那吞噬一切想要撕毁一切的恶犬。芥川被这种强烈的感情影响，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分成了两部分，心脏被愤怒的情感吞噬，而灵魂则冷漠地旁观一切。
“要吃吗？芥川君。”
太宰治的声音将他从这种矛盾的漩涡中唤醒，将他的注意力从蒙昧的梦境拉回真切的现实。
他看到太宰治用没有受伤的手递过一个橘子，圆润的，金黄色的，色泽艳丽而均匀，不带伤疤也不带畸形，在这个倦怠的深秋代替了偷懒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炽热的光芒。
“不喜欢吗？”太宰治看到芥川紧锁的眉头，不由问道。
“不，不是的。”芥川龙之介慌忙解释。
“只是没睡醒罢了。”说着伸出手去接太宰手中的橘子。
但是，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橘皮时，凹凸不平的光滑触感让他觉得意外地熟悉，以至于他猛地想起了梦中经历的一切，随之而来的，便是梦境中愤怒和厌恶的极端情绪。
芥川龙之介猛地咳嗽起来，刚刚触碰到橘子的手缩回，痛苦地捂着嘴，发出一声声低沉而沙哑的咳嗽声，其中还夹杂着剧烈的喘息。
他猛烈的咳嗽着，想要把咽喉里的异物和橘肉一起咳出来，空气不断地刺激脆弱敏感的器官，痛苦的咳嗽震得肺部生疼。
芥川觉得恶心，觉得有什么腐烂的东西堆积在他的胃里，带着酸臭的液体和发黑的碎屑，有什么在搅动他的肠子，将他们拧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
呕吐感袭击了他，让他在喘息的同时止不住的恶心。
梦成了一个桥梁，强行将他送往许多年前的回忆中去。
芥川龙之介仿佛又回到了贫民区，回到了他痛苦而敏感的少年时代，守着破落的屋檐和渗下的泥水，看着发黑的路上一双双赤/裸着走过的脚。
他时常感到担忧，痛苦又焦虑，担心自己在某一天突然死去，尸体被隔壁巷子里的瘸腿野狗啃食，担心自己某一天会神经衰弱，癫狂着拿着小刀冲树林笑着低语，他担心自己受冻、挨饿，担心自己某一天会从妹妹眼中看到恐惧和悲伤，还有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他太害怕了，以至于将捡到的腐烂的橘子胡乱塞进嘴里，混杂着泥水吞咽下去，泥土的沙砾划的喉咙生疼，饥肠辘辘的胃反抗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很难吃，难吃到难以下咽，难吃到芥川龙之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橘肉黏在喉咙里，想要呕吐却被饥饿制止的感觉。
他剧烈的咳嗽着，湿冷的雨水落下成了天然的润滑剂，教那橘肉滑下，教那肠胃冷静。
他感到寒冷，手脚冰凉，咽喉瘙痒，忍不住想要咳嗽。
他开始咳嗽，一刻也不停的咳嗽，痛苦的悲伤的，焦虑的恐惧的。
咳嗽的时候他就只顾着咳嗽。
“没事吧，芥川君。”
耳畔传来太宰治熟悉的关切，芥川龙之介深吸一口气，生理的泪水从眼角溢出。
“没事，太宰先生。”
“吃个橘子冲一下吧，很甜的哦。”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递过来的橘子，那眼艳丽温暖的外表，仿佛预示着它的甘美。
要试试吗？他抬头，心怀恐惧地看到了太宰治温和的笑容，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带着让人甘愿溺毙的美好，就像是他越过围墙看到的阳光下的溪流和草地一样。
于是他被蛊惑，带着盲从的信念和支柱，接过了那个触感让他觉得发抖的橘子。
“好吃吗？”
“好吃。”
橘子很甜，又带着点酸味，这样奇妙又复杂的味道是芥川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奇异的滋味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的抵触，但是新奇感又让他忍不住多尝了一块。
橘子甘甜的汁液抚慰了敏感的咽喉，滋养了通红疼痛的气管，缓解了瘙痒也止住了胃部翻涌而上的恶心感，包括那回溯带来的内心的恐惧与焦虑。
“很好吃。”芥川龙之介看着太宰治又重复了一遍。
太宰治背着光，尚且算得上稚嫩的脸庞线条柔和而美好，这个将他从泥沼中拯救出来的人对于芥川龙之介来说有多么重要，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大概只能说是美好的吧。
突然间芥川觉得曾经的焦虑不需要再被提及了，有太宰治在的话他便永远不会再回到那条丑陋的小巷子中，不会再从垃圾桶里翻出腐烂的橘子。
他不会再在湿冷的天气里犯咽痛，不会再感到恶心。
他不会再回溯到久远的记忆，不会神经衰弱，不人不鬼。
他不会再厌恶橘子，不会再厌恶这样明亮的色彩和甘甜的滋味。
“我想再吃一个，太宰先生。”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着，眼睛注视着逆光人模糊的眼睛，眼角流下被阳光刺激的泪水。
“芥川君要吃橘子吗？”
太宰治的又一次询问让芥川龙之介从一连串的回溯中醒来，他发现自己的手正悬浮在橘子上方，和那颗金色的小太阳只隔了短短几公分。
“不吃吗？”他听到太宰治再次询问。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着多年不见的人，对方的样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声音也一样。唯一不变的，大概也只有太宰那温柔而美好的笑容。
男人的眼神柔和而缱绻，带着一切美好的希望给予人勇气和救赎，让人想要和他一起，一起活着一起死去，一起升入天国一起踏过黄泉。
但是不一样了，芥川回忆着之前记忆中橘子的甘美，现在只觉得荒谬而可笑。
太天真了，太可怜了，太懦弱了。芥川龙之介自嘲的笑着。
把一切都寄托在橘子上实在是胆小鬼才会做的事。
久病不愈的咽痛怎么可能是区区橘子能够医好的？
只有懦弱而敏感的家伙才会抱着一点点希望去信仰。
只有，只有恐惧焦虑的家伙才会怀抱着橘子当成太阳。
“不，我不吃了。”芥川龙之介收回手。
“或许您不知道，太宰先生。”他抬头，微笑着看着男人迎光的脸庞，那是他许久都未曾清楚观察过的面孔。
“我最讨厌吃橘子了。”
他在对方浅褐色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柔和微笑的倒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橘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