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魂师》陈阿六

26、山中小屋

　　沈年吸了口气，踏上了眼前的吊桥。桥四周及底下都有白雾缭绕，深不见底，沈年不敢往下看，只抬头看不远处的山。

　　那山也是被白雾包围着的，但吊桥与山相连的那一块，能清楚地看见一间竹屋，放眼望去是一片青翠，支撑屋子的竹子的根基还是埋在土里的，竹屋被白雾紧紧的包裹着。

　　在沈年的认知里，吊桥该是摇摇晃晃的，每次同家人出去游玩，她最怕走的就是吊桥，因为总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掉下去。而此时她脚下的这座吊桥，稳当得如同平坦的地面。

　　除了有些许的紧张，一路畅通无阻，沈年很快走到了竹屋门口。在吊桥上时，那竹屋的侧面对着沈年，所以她很难看出竹屋的具体大小。此刻她倒是能看得真切了，这竹屋很长，隐约可以看出里头分成了若干间。离吊桥最远的，也就是最靠左的两间，有两层楼的高度，其余都是平屋。

　　沈年沿着竹屋前的台阶走了上去，竹屋门是开着的，或者说根本没有门。沈年四处看了看，敲了敲竹墙，并没有人回应。

　　“有人吗？”她小声唤了句。

　　沈年绕着竹屋转了一圈，眼见周围的雾气散尽，屋里头还是静悄悄的。她不由地想，是真的没有人么？

　　此时沈年又走到了原先那个“门”前，仍在思考着里头是否有人，纠结着该不该进去，却突然听到了有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这声音扰乱了沈年的心神，她没怎么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才往左边房间走了十几步的距离，映入眼帘的一个成人用的浴桶，一个谢了顶的男人躺在里面，下巴以下都被黑色的布裹得严严实实，像是惨遭杀害后，尸体被丢弃在这里，浴桶的另一边缘，坐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胖胖的，脸很白，他左手撑着下巴在边上睡着了，另一只手搭在浴桶上，手上有不少油腻，沈年一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泡椒的气味。

　　沈年顿觉刚才那重物落水声可能是少年手中的鸡爪掉浴桶里了。

　　少年睡得很死，沈年的脚步也很轻，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走近。沈年进来时，浴桶里的男人是后脑勺对着她的，她看不到那男人的脸，但他那谢了顶的发型让沈年想到一个人——袁平，准确一点说，是姜南城扮作的袁平。

　　沈年带着好奇和慌张走到了少年所在的位置，然后看清了男人的脸。

　　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沈年整个人僵住了，缓过来之后她忘记旁边还有个睡着的人，向后退了两步，结果被那少年横亘在路上的腿给绊了一下，手没撑住，摔坐在了地上。沈年这一动静似乎惊动到了浴桶边的少年，少年伸了个懒腰，却没睁眼，他闭着眼挪了下自己的小板凳，趴在浴桶边缘继续睡了。

　　沈年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浴桶里的那个男人，有一张很可怕的脸，准确点说，他根本没有脸。沈年没见过被剥了脸皮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但看到这男人脸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被人剥了皮。

　　沈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起身走到了那男人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气了。

　　这个男人，看样子应该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沈年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没有任何信号。放下手机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这种地方，就算报警电话打出去了，警察也找不到的。

　　沈年突然想起沈斌全，想起她在古树下看到了姜南城，想起自己和沈斌全交谈时，他告诉自己姜南城扮作了袁平。当时沈年还疑惑着姜南城是如何做到的，看到浴桶里的男人可怖的面容，她想，如果这具尸体是袁平的话，姜南城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这个地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摘掉木坠后，沈年也知道了自己能看到这里并进来的原因。她也是零时生人，可能还是体质比较特殊的那种，不知是不是木坠压制了她部分与鬼魂接触的记忆，木坠取下后，她想起了一些被尘封被遗忘许久的幼时记忆。

　　那时她总是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沈年四岁那年，云薇薇同事的父亲去世，葬礼那天云薇薇把沈年带上了，期间沈年有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站在路边，笑着向屋子里的人招手，但好像除了沈年外没有人看到他，沈年也朝他招了招手，那人像是看到了她，对着她一个人笑了笑，然后张了张口。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沈年看懂了他的嘴型，他说:小朋友，帮我和里面的叔叔阿姨说再见。他说完就走了，走到交叉路口时，有一辆货车从他身边经过，经过后男人也不见了。沈年当时就觉得那个男人很眼熟，后来她知道那个男人是灵堂里男人年轻的时候。

　　鬼魂是一个人一生最美好的样子，没强留在人间的魂魄，轮回之前也会在挂念的人身边短暂停留，笑着说声再见，然后不管是夫妻，还是父子母女，都得彻底斩断关系，缘尽此生。

　　当然，这些是沈年现在才明白的。孩提时代，多次看到过与世间做最后告别的鬼魂，但那时沈年都只把他们当作举止奇怪的过路人。其实准确来说也没错，生老病死，不过是魂魄来这世间走了一遭，可不就是过客吗？

　　若这真是姜南城一直居住的地方，他将这个死去很久的人安置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和肖以泽不同，沈年与姜南城交集仅停留在“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上，父母花钱，而他扮作袁平为她驱除缠着她的邪祟。沈年对他是有些感激的，但也仅此而已。多年前对他形成的印象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变，而二人之间，对彼此而言都没什么情分可言。

　　沈年觉得自己不该往最坏的方向想，但并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脑补。而如果说种种证据都指向肖以泽使她痛心，那么“姜南城有可能是杀人犯”这事对她来说，几乎只有恐惧。

　　沈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外，刚才的可怖的场面让她忘了自己应该做的其实是叫醒那少年，问清是怎么回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在竹屋外胡思乱想。

　　“外面谁？”清亮的声音响起:“坐在地上不脏么？”

　　是姜南城。

　　沈年听到后一个激灵，发现这声音跟他扮作袁平时有些不同，姜南城扮作袁平那会儿，声音比这时候哑多了，可能是因为抽烟抽多了坏了嗓子，听起来比现在至少老了十岁。

　　沈年收拾了一下心情，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不该乱猜，她起身进了屋。

　　姜南城说完话之后就没去留意沈年那边的情况了，大概是知道她听到后肯定会进来的。沈年一进来就看到姜南城右手拿着墨水瓶，左手拿着毛笔，在扒在浴桶边睡觉的少年脸上画王八，他画得十分认真，手速很快，并且可称得上惟妙惟肖。

　　沈年:“……”

　　“好了，”姜南城放下毛笔和墨水瓶，打量了一下少年，评价道:“绝配。”

　　那惨遭墨水“毒害”的少年还是没有醒，姜南城转身看向沈年:“你找我有事么？”

　　“我……”沈年一时语塞，于是问了个她觉得不该问姜南城的问题:“你不觉得我来这儿很奇怪么……”

　　姜南城:“奇怪？你是想让我夸你吧，这么厉害，居然找到了我家，嗯，很棒。”

　　沈年:“……”

　　她朝浴桶看了一眼。

　　姜南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咳了声，突然问沈年:“你是不是知道跟你山上的人其实是我了？”

　　沈年点了点头。

　　明明旁边有椅子，姜南城还是抽掉了少年坐着的那张板凳，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为吃痛，他好像醒了。

　　姜南城看都不看那少年一眼，把凳子推到了沈年旁边，说:“坐。”

　　然后他自己坐回了椅子上，他对沈年说:“你应该差不多也从你弟弟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吧，让你叫了那么多天大师，用了那么多次尊称，占了你口头上的便宜我很抱歉。”

　　看姜南城的表情，完全看不到“抱歉”两个字存在的痕迹。他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年。

　　沈年看他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他的那些自夸。虽然本来就没有，但沈年对此人的好感度，又继续下降了。

　　只听他接着说道:“为了表达歉意，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保证如实回答。”

　　沈年听后不由自主地瞄了眼浴桶里那人的脸。

　　“这是我师父袁平，”姜南城非常善解人意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扮/作我师父的时候用的就是他的脸皮做的人/皮/面具。”

　　沈年有点小慌:“你……”

　　“我怎么？”姜南城用一种“我是怪蜀黍”的语气幽幽地说:“怕我用你的脸皮做面具？放心，我不会用的，毕竟我没有异装癖，不过——”

　　他用脚指了指那刚醒来，还在面朝浴桶揉眼睛的少年:“罗一齐这小子应该喜欢。”

　　罗一齐闻言抬起头，睁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沈年。

　　不过他的魂魄似乎还没有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