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魂师》陈阿六

56、太子姬婴

　　姜南城神智恢复清明时，最先听到的是重剑掉落在地的碰撞声，随后他睁开眼，感到脖颈间传来一阵冰凉。

　　这些年来，姜南城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事不少，不说能耐多大，至少遇到这种场面他是不至于慌乱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该如何应对，甚至还未看清周围的景象和眼前的人，那冰凉感便消失了，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这回是把匕首。

　　姜南城听到自己缓缓地开口，语气又从容淡定:“你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害我。”

　　说这话时，姜南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一妆容淡雅，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他”说话时，正抓着女子的手腕，力道不重，既不会让对方疼，又不容易挣脱。

　　看清那女子的样貌时，姜南城心头惊了一下，与沈年几乎一模一样，但又不是沈年。

　　这人究竟是谁？

　　姜南城开始搜索记忆，看这女子的装束，这个幻境应该是元代。他所处之处，应该是女子的闺房，很有可能就是面前这与沈年容貌相同的女子的。女子被他捏住手腕，也是没有一丝慌乱，只是平静地回视他，目光很冷很淡。

　　姜南城被这目光盯了会儿，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悲凉，有心疼，还有……眷念。姜南城知道自己这是“附身”到幻境中某个人的身体上了，情绪自然也是来自于宿主，可这“感同身受”得过于真实和诡异，姜南城忍不住想逃离女子的目光，但这身体却并不受他控制。

　　姜南城又听到自己开口:“其实你真正夺命的招数是那把琴吧。”说着目光投向了女子身后的床，“可是你没有用，证明你不是真的想杀我，而是……”

　　女子的眼眸闪动了一下，绷紧的一根弦像是松了，但只是松了那么一刹那，随即又紧了。

　　他发现自己缓缓地松开了手，低头瞧着眼神已没了波澜的女子:“说吧，你想要什么？或者说，求孤何事？”

　　女子跪了下来:“报仇。”

　　“那你为何没有杀孤，”姜南城听到自己“啧”了一声:“唔，我记得你是自幼跟随三皇子，薛国舅和贵妃没告诉害你秦家家破人亡的是孤的母后？”

　　“是他们骗我的，我知那是假的。”女子道。

　　“倒是有些让人惊讶，”姜南城听到”自己“接着道:“帮你倒是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姜南城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心情很是复杂。他这会儿是附在幻境中的一人身上了，不能控制这人的身体，只是一个旁观者，如果他没估计错的话，幻境中接下来会发生的，也会是在这世上存在过的“历史”。

　　他曾翻阅过与幻境相关的书籍，姜南城记得书上说，幻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残魂”或者是“记忆”。现在的幻境明显与曲乐乐无关，所以存在的原因不是前者。

　　“记忆”？又会是谁的记忆？看着眼前与沈年模样无差的女子，答案呼之欲出。

　　这世上是有轮回的，但每一次轮回，记忆都会被清洗干净，沈年明显是个特例，记忆没被丢失只是被深埋。但似乎也能说的通，毕竟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送魂魄入轮回的驱魂师，特殊之处多这一点也不奇怪。

　　“我怎么舍得呢？”姜南城听到自己轻笑着开口，带着玩味的说道:“阿水，你知道孤对你的想法吗？”

　　原来她曾经叫阿水。

　　“阿水”面无表情的回道:“不知。”

　　姜南城不知道自己附身之人是否察觉，他注意到“阿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远不如她面上那么平静。

　　“我听闻你们秦家的男儿，一生都只会有一个妻子，”“他”慢悠悠地开口:“孤的身份你知道，不管我以后做了君还是只做了王，身边都不会只有你一人，你若不愿，孤可送你远离这纷争，保你一世安稳，只是孤也不会帮你报仇，你只能自己放下这仇恨了，孤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人生在世……”

　　“民女愿此生此世追随殿下。”

　　虽知道这只是沈年曾经某一世的记忆，姜南城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毕竟现世里，自己是喜欢着她的。还未来得及烦躁，姜南城附身之人的一些记忆突然向他的脑海涌来。

　　短暂的头疼之后，姜南城理清了一些关键信息。他此刻在幻境中附身的人，是元朝太子姬婴，也是后来在位两年便突然暴毙的元文帝。

　　元文帝此人，正史上对他的记载不多，因为他在位时间过于短暂，而且确实没有什么功绩，在史书只是留了个名和生卒年而已。

　　姜南城对他的了解稍微比正史上多一些，不过都是些没什么参考价值的“小道消息”——中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的书店买了本没啥水平的野史。

　　那本廉价的野史里，其中有一篇就提了文帝，篇幅不长，姜南城还记得里面的内容。大致内容是说文帝生来相貌丑陋且无上进心，登基前就是个沉迷声色的废物，哀帝死后文帝继位，彻底没了拘束，更是最大限度地将“废物”本色发扬光大，野史说姬婴可能就是因为玩得太过火，最终英年早逝，暴毙了。

　　但野史终归是野史，编的都是些捕风捉影且没什么参考价值的东西，而事实也证明确实很不靠谱。

　　姬婴的父亲元哀帝姬绍，是武帝死后，膝下无所出的太后薛氏从姬氏皇族旁系挑选出来的。元哀帝生来性格软弱，在薛太后手里当了十几年的傀儡皇帝，直至薛太后病重离世，他才终于能不再受牵制。那之后他立了自己未登基前的发妻为后，又将发妻之子封做了太子。

　　姬婴便是那个在薛太后死后才入主东宫的太子。姜南城略观姬婴这小半生的经历，此人与野史所描述的确实大相径庭，但野史的内容也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薛太后离世前，姬婴对外表现出的便是一副不成器的模样，而哀帝对姬婴生母高氏的态度，表现出来的几乎也只有冷落。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母子二人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日吧。

　　哀帝被薛氏挑中登上皇位后，便被迫娶了薛氏的侄女，薛贵妃进宫两年生下了三皇子，太后薛氏多次旁敲侧击，但直至薛氏死，哀帝也没立后立储，反而在这些年里致力于扩充后宫，前前后后宠幸了不少嫔妃，被格外优待的那位，最后总免不了遇到一些必然的“意外”。

　　薛氏病重时，哀帝格外宠幸的是方氏，方氏是高氏身边的宫女，哀帝看上后便不顾薛氏反对将其封了贵妃，而薛氏还没来得及除掉方氏便撒手人寰了。朝臣和后宫众人都以为这色令智昏的哀帝定是要封方氏做皇后了，却没想薛氏一死，哀帝不仅没立方氏为后，反而废了方氏妃位，送入了冷宫。

　　而后哀帝差人拟旨，立大皇子生母高氏为后，立大皇子为太子。众臣愕然，不过他们这位本就荒唐的皇帝这么多年来想一出是一出的事做过的本来就不少，谁知道他这回又是找到了什么乐子呢？或许还能往好处想，高氏毕竟是哀帝的发妻，并且命不久矣——早在薛太后生命垂危之前，就已传出高氏患了绝症的消息。

　　姬婴此时所在之地是长安城边境的凝香苑，站在他面前的是传闻中中原最好的琴师秦水——高氏有一回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时，突然说想听听琴曲，要她儿时曾听过并且一直念念不忘的那种。姬婴向圣上请命，哀帝允了。

　　高氏想听的是自己母族的歌谣，高氏的故乡在北疆，她出生于王室，本是北疆的一位公主。少时偷偷来到中原，与当时也正是少年郎的姬绍私定终身，从此再未回过北疆。

　　再好的琴师也弹不出自己都闻所未闻的曲子，为了让母亲能再听到故乡的童谣，当时还是太子的姬婴带着秦水去了北疆。这一路并不顺利，而太子姬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旁人生了情愫。

　　那段情窦初开的过去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画面带着情感，一点一点地涌进姜南城的脑海中，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好受，他并不想去分享“情敌”的感情。

　　不过这是段记忆，姜南城再难受也并不能干涉宿主接下来的行为，他听见姬婴笑了笑:“我帮你报了仇，你便嫁我？”

　　秦水低下头，道:“是。”

　　“好”，姬婴转身离去:“我定能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果。”

　　秦水的闺房门前，有一面铜镜，姬婴路过时，姜南城清楚地看清了他的面貌，倒是跟野史形容完全搭不上边，只是……此人的面貌。为何与他的长相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