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魂师》陈阿六

63、乔梦

　　那天下午，姜南城和沈年回了他家，袁平看到二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目光落在二人还没来得及松开的手上，诧异了一下，接着他目光上移，发现沈年脖子上没有了那块木牌，他的脸色一变，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袁平露出一点笑意来——虽然他可以说是没有脸，但沈年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笑。他的声音苍老而又沙哑，他说:“挺好的。”

　　“我的师父生前跟我说过，真正的驱魂师能力的觉醒，需要唤醒前世的记忆，能力苏醒后，就不必靠外物压制你与古琴的契约，”袁平看向沈年:“看来你的记忆和能力都已经苏醒了，那我是否可以求你一件事？”

　　“师父，”姜南城说:“我和沈年今天就是为这事回来的。”

　　袁平过着非人的生活，也要坚持留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的原因，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他做驱魂师前，收养他的那家人家的女儿乔梦。乔梦死后怨气不解，闹出了不少事，袁平亲手封了她的魂魄。他等了真正的驱魂师这么多年，只是想最后送乔梦一程，等她再次入了轮回，自己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前世的记忆和能力觉醒，沈年已经不需要谁的帮助就可以轻易操控驱魂之术。沈年轻轻闭眼，那本鬼书顷刻间就幻化成了那把古琴。沈年的手指抚上琴弦，开始凭着记忆弹奏。

　　不消片刻，周围火光亮起，三人被假火圈在其中。白雾起，那关于乔梦和袁平的往事开始缓缓浮现。

　　姜南城知道袁平放不下一个死去的人，袁平多年来在酒醉后说过无数次自己对不起乔梦，但从来没同姜南城说过那段往事。

　　袁平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孤儿院的院长和老师对他不好，因为他的身形比同龄人都要瘦小，长得也不好看，也总是被身边的孩子欺负。他八岁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孤儿院的生活，偷偷逃了出去，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

　　离开孤儿院后他也过得很苦，他所在的城市是个十八线小城市，除了风景好点没啥优点。流浪生活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他每天过着食不饱腹的生活，他有时候还得跟流浪的动物抢食物，而且还得时时提防着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他担心那些人另有所图，比如，有些人可能打着他身体的主意，想卖掉他的器官，有些人可能会故意把他弄成残废，让他以残废的姿态沿街乞讨。

　　那时候的袁平有动过回孤儿院的念头，但他内心也是挣扎的，孤儿院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外面流浪，如果遇上单纯看他可怜的好心人，他还能吃一顿好的。

　　袁平在外面流浪了半年，内心多次挣扎之后，还没将回孤儿院这个行为付诸于实现，就被一个真正的好心人领走了。

　　把他带回家的就是乔梦，乔梦那时候只有七岁，比它还小上一岁。乔梦和她父母来袁平流浪到的小镇游玩，被爸妈牵着手在路上走的时候看到了蜷缩在路边的袁平，她在走的途中一直盯着袁平看，看到最后停下了脚步，挣脱开了父母的手，她走到袁平身边，一点不嫌脏地朝袁平伸出手:“小哥哥，你爸爸妈妈是不要你了吗，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来做我哥哥。”

　　八岁的袁平抬起头来，他的脸很脏，像个大花猫，他试探性的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也很脏，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像个瓷娃娃，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我……”

　　乔梦转头看向她的父母:“爸爸妈妈，我想把这个小哥哥带回家，这样我就有哥哥了。”

　　乔梦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忙于创业，就把她丢给了奶奶养，奶奶家还有乔梦伯伯家的儿子，奶奶重男轻女，对乔梦并不好，不管是对她的生理还是心理上都造成过一定的伤害。

　　乔梦天生性格就比较内向，再加上在奶奶家的遭遇，话就更少了，她没有跟父母说过自己经历过什么，她的父母也只是以为她的性格就是如此。直到事业稳定下来，乔梦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乔梦的父母把她接到了身边，才发现了女儿的不太对劲。他们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乔梦是生长环境造成的轻微自闭，建议父母好好跟孩子沟通，对孩子进行正确的疏导。

　　乔梦回到父母身边之后，情况渐渐好了起来，他们带她来这儿游玩之前，乔梦一直吵着说想要个哥哥，原因是她的
　　同桌有个哥哥，她很羡慕，同桌还跟她说哥哥会保护她，会经常陪她玩，她更羡慕了，虽然说乔梦的父母有尽力抽出点时间陪她，但到底工作还是忙的，乔梦大部分空闲时间都是孤独的寂寞的。

　　乔梦的父母其实是有领养一个孩子的打算，乔梦的母亲生乔梦的时候难产，医生说她很难再有孩子了。他们本打算着抽一个比较充足的时间去孤儿院看看的，而现在在路上捡到一个孩子，他们心里也有点犹豫，但看女儿这么坚持，他们很快就答应了。

　　从此，袁平有了家，有了养父母，有了个漂亮单纯也越来越依赖他的妹妹。

　　“我一直忘不了她当年向我伸出手叫我哥哥的样子，她嫁人之前，那段记忆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袁平目光呆滞地看着白雾中的虚影，声音越来越低:“她死后，那成为了我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梦魇。”

　　袁平他很爱乔梦，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亲情式的爱，直到袁平成年，他都没对自己这个越来越漂亮的妹妹产生过别的想法，因为他骨子里是自卑的，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来在天地间飘摇，在市井流浪，乔梦是坐在云端的公主，公主向他伸出稚嫩的小手，将他拉出了泥潭。他感激她，他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一样，照顾她，保护她，无条件的迁就她，为她所做的一切，那个时候的袁平都甘之如饴。

　　而让袁平没想到的事，他这个性格比寻常人内向还有些古怪的妹妹，因为他对自己的好，渐渐依赖上了他，这种依赖甚至渐渐转化成了爱。

　　直到今天他都没想通乔梦为什么会爱上自己，年轻时的他既笨拙又不好看，他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坐在云端的公主喜欢的地方。而那个生来性格内向，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小公主，却在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异常认真地对他说:“哥哥，我喜欢你，你以后娶我好不好？”

　　在那之前，袁平的师父已经找上了他，告诉了他他是前世与古琴签过契约的人，这世必须做驱魂师，给古琴卖命。他不能与凡人在一起，不能正常地娶妻生子，否则会让那人早早地死去。

　　而当时被乔梦忽然表白的袁平并没有想到驱魂师的事，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怎么配得上她呢？

　　慌乱中他逃离了，还不小心推了乔梦一把。从小到大，袁平连她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这是他下的最重的一次手。

　　袁平当时愣住了，乔梦没说话，只呆呆地看着他，不久眼泪就掉了下来，袁平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想给她擦眼泪，被乔梦用手挡住，然后她笑着说:“谢谢你，哥哥。哥哥你上次说想要离开家，但爸妈不同意，你不用担心，想离开就离开吧，爸妈这边我替你说……这些年谢谢你了，哥哥，以后你就不用待在我身边了，你自由了。”

　　袁平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肝肠寸断的滋味，并且在其中品出了乔梦想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大抵是，这世上越是浓郁的感情，就越容易让人犯傻吧。

　　袁平不久后离开了家，跟着他的师父四处奔波，做了一名神秘的驱魂师。

　　一年后，袁平听说了乔梦与方氏集团二公子订婚的事，那是一场商业联姻。方氏集团二公子比乔梦大三岁，是个有钱有颜有才的青年才俊，这场联姻很被外界看好，都说郎才女貌，璧人成双。

　　得知那事后不久，袁平跟着师父镇压魂魄时，过程中因为心不在焉出现了失误，受了很重的伤，还折了几十年的寿命。他在病床上修养了一年多，除了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望他的师父，他几乎跟外界断了联系。

　　躺在病床上的第八个月，袁平听说了当时已是方氏集团二夫人的乔梦去世的消息，据说她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当时她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就这么一尸两命了。

　　葬礼袁平没来得及去，而葬礼过后事情并没有平息，更多的流言蜚语传了出来，其中传的最多的是乔梦的尸检报告上说，她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于是很多人就说，乔梦不是从楼梯上掉下来的，而是从上面跳下来的。接着又有人传，说乔梦从小精神状态就有问题，嫁到方家后还经常对方二少爷拳打脚踢，方二少爷心善也真的喜欢乔梦，一直忍让……

　　流言越传越离谱，而且脏水和矛头全部对准了乔梦和乔氏集团。

　　一年半以后，袁平的师父接他出院，袁平本来是想回乔家的，但他师父跟他说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现在手头有一件任务没处理，希望袁平代他处理，而此次他不陪同，只让袁平一个人去。

　　袁平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师父有意为之，他此次需要镇压的魂魄，居然是他的妹妹乔梦。而在他到达目的地的当天，师父的死讯和一封遗书就传来了，他也再没机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