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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现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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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的表情空白了片刻,手上的青筋几乎要撑开皮肉,他生涩地问道:“有办法吗?”
“有,只要将皇后娘娘的尸体烧毁,烧的时候放入特制的符纸,民女和兄长会倾尽所能将皇后娘娘的魂魄引出,”白衣女子的声音停顿了一小会儿,她担忧地看了姬婴一眼:“但皇后娘娘的魂魄已经受损,未来的几百年是不能再入轮回了,只能在这古琴中修补魂魄。”
“好”,姬婴最后说:“烧吧。”
姜南城一直用着姬婴的眼睛看着这段往事,随着记忆的深入,他整个人变得有些恍惚了起来,越到后面,他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姜南城还是姬婴。这段往事,像是刻在记忆里,只是被外力埋葬在深处多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别人的故事。
烧毁秦水尸身的火是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红,熊熊烈火燃起的那一刹那,姜南城彻底与姬婴共情,他想要往那火里去,想要跟那人一起化为灰烬,理智却压制着他的冲动。他没有往前走一步,只是站在大火前,静静地看着,心却像是也在被烈火灼烧着。
姜南城听见自己开口:“白姑娘,人真的有来世吗?”
白衣女子认真地答道:“有的,等皇后娘娘的魂魄修补好,她也会重新来到这世间。”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越发小了: “那我还可以再见到她吗?这辈子太短了,不够……”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白衣女子语焉不详地说道:“只要陛下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姬婴顷刻间就在白衣女子的话里捕捉到了“有办法和秦水来世再见”这个意思,他心头一震,打断了白衣女子的话:“我该怎样做?”
白衣女子坚持把她被打断的话说完:“只是需要付出代价。”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姬婴说:“只要还能再见她一面。”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陛下,秦水是这世间最后一位琴师,她的魂魄受损,在这古琴中修补魂魄,她便是欠了这古琴的债,下一世是要继续做琴师,替这古琴卖命的。若陛下想要与琴师来世相见,只能与这琴签订契约,在真正的琴师出世前,生生世世做我们这样的驱魂师。”
“好。”姬婴听完,想我不想就点头了。
“陛下,您别急着答应,”白衣女子说:“与琴签订了契约,生生世世做驱魂师,代表着您以后得生生世世都会亲缘淡薄,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娶妻生子,除了驱魂师外,没有人能受得了与古琴的契约带来的阴寒之气的。”
“无妨,”姬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除了她,我谁也不会去爱。”
“陛下,当您重新来到这世间,前尘往事会尽忘,从此以后您就是另一个人了,那时候您不会记得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算再次回到这世间,也依然不会记得您,”白衣女子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陛下,来世您完全是作为另外一个人活着,为了这一世的姻缘,搭上几辈子,做一个亲缘单薄最后孤独终老的人,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是我想做的,”姬婴忽然问才衣女子:“来世如果我们再相见,她还会不会爱上我?”
白衣女子说:“来世的事,民女不敢妄言。”
只听姬婴说:“你有没有办法让她让她下辈子别那么爱我,她这辈子算是毁我手里了,如今她这般也都是因为我,她若不是那么爱我或许不会这样……我想,下辈子如果我们再遇上,让我好好爱她,让我为她做牺牲。”
“方法是有的,”白衣女子说:“皇后娘娘可有什么贴身物件?”
有的,那是姬婴送给她的一块木牌,他曾在上面刻了字——“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姬婴。”
白衣女子向姬婴要了一滴血,滴在了那块木牌上,最后她跟姬婴说:“皇后娘娘她与古琴签订了契约,再世重生后的肉体凡胎在她能力苏醒前是没办法承受这个契约的,必须靠外物暂时性压制才可以保她在能力苏醒前能够安然无恙,这贴身之物我会拿走,炼制后能作为压制契约的‘平安符’,将陛下的血滴在上面,只要来世她戴上这个,就会对陛下有所排斥。至于能力苏醒后……能力的苏醒伴随着记忆的苏醒,既然记忆苏醒了,到时候何去何从就看她自己了。而能力是否会苏醒,也要看机缘,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苏醒,也有可能在你们还没遇上时就苏醒了。”
姬婴逆天使用被薛玉恶意篡改后的续命之法,寿命折损,处理完秦水的事,他就开始行尸走肉般地安排身后事。
一年后的深秋,撒手人寰,成为了元代历史上寿命最短的一个皇帝。后来的生生世世,他便带着一片空白的记忆,被困在与古琴契约的枷锁中,受一世世轮回之苦。
世上最后一位琴师销声匿迹后,驱魂师又多了起来,而那把古琴因为没有人用过,在百年后幻化成了一本书,也就是后来袁平交给沈年的“鬼书”。秦水带着记忆在古琴中修补魂魄,一世又一世地看着转世的姬婴生老病死,孤独终老。
直到五百年后——秦水的魂魄被古琴修补完整,她被封印了记忆,带着与古琴的契约跌入了轮回。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她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也总是被她吸引。八岁时,一场车祸过后,母亲给她戴上了据说是家中祖传的木坠,接下来她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
十几年后,她再次被儿时的噩梦缠上,姜南城扮成他的师父袁平,带她一起去了噩梦开始的地方。她身上的特殊能力开始显现,她终于还是走上了命定的路线,她做了驱魂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排斥自己这个“同事”,也不知道“同事”已经对自己暗生了情愫。
和姜南城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不慎跌落进了幻境,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是他人故事的旁观者,却没想到其实是跌入了自己的记忆长河。
自此,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恍然大悟的刹那,幻境碎了,周遭的环境大变,寒意再次袭来,沈年身上还披着姜南城的衣服,但她还是觉得冷,很冷。
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沈年冷静下来后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站在巷口的姜南城,姜南城低着头抽烟,像是没有看到她。
沈年手里捏着那块木牌,久远的记忆浮现脑海,那是姬婴与秦水相识后送给秦水的第一件东西,木牌原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本来上面雕刻着几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还有一行字,是姬婴为了安慰她,希望她能向前看,所以送给她的。
那时他们相识不久,情愫也是朦胧的,明明是姬婴亲手雕刻的东西,却骗她说是宫里小太监在他小时候为了哄他雕的,不过很快就露了馅。秦水跟姬婴心意互通后,就暗自把这个小玩意当成他们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
姜南城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他掐灭了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抬头向沈年看过来。
沈年的眼睛很红,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姜南城也跟自己一起进了幻境,以为只是自己独自看遍了前世的因果,被破开了记忆的尘封。沈年以为面前的姜南城只是姜南城,而不是姬婴,只有她,既是沈年,又是秦水。
沈年看他向自己走过来,紧张无措到甚至忘记注意对方不同往常的神情,她一瞬间只想逃离,于是再姜南城向她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姜南城察觉到她的反应,停住了脚步,他平复了很久,最终努力用“姜南城”惯用的腔调笑着说:“又做噩梦了吧,多大点事啊,你还真是个胆小鬼,怎么还哭了,秦……”
姜南城脸上的笑容终究还是瞬间瓦解,沈年心漏了半拍,突然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姜南城也不想再掩饰情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沉重的记忆确实让他缓不过来,但毕竟是自己的过去,它不会消失,它永远都在那里,再沉重也必须坦然面对。
“你掉进那个幻境之后,我也跟着进去了,”姜南城心都要炸裂了,语气却很平淡:“知道了一些自己……和你的一些过去的事情。”
姜南城这样平静地叙述方才那段对她来说的惊心动魄和刻骨铭心,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说话,姜南城走过来,轻轻地帮她擦了眼泪,然后轻搂了一下她的肩膀:“这里有点冷,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沈年坐在副驾驶上,半天没有说话,一直失神地看着自己捏在手心的那块吊坠,直到姜南城停了车,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沈年想也不想就问了一句:“到了吗?”
姜南城还没回答,沈年看了下四周就得到了答案,他们走上的根本就不是回家的路。这是昨天姜南城带她去的那个小山坡附近,姜南城忽然说:“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你说你母亲的故乡就在这儿,可惜我们只去过一次,我都快不记得那时候这儿是什么样了,五百年了,还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沈年当然知道姜南城说的是哪个“母亲”。
但她没有姜南城那么好的心态,直到现在她还没从记忆的沉痛中又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是啊。”
而后她又望向了自己的吊坠,喃喃地问道:“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现在不好看了。”
沈年话音刚落,便发现自己被姜南城搂住了,姜南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她耳边说:“回不去了,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不会再重来,我也不想再重来。但是,我们这一生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相信我,看看现在的我好吗?”
沈年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了颈间,她抬起手,轻轻抚上姜南城的脸,而对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自己搂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