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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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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大人说,堂满要微泫去换,才肯把欲袅放回来。”
说完这话,笙歌没再多言,站在一旁看着归梦,不知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归梦却只僵立片刻,便一手夺了笙歌手中的信,转身回房:“知道了。”
直到门在眼前关上,笙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便要追进去,却又在手触到门时停住了。
他就那么定在那儿,好久,才低眼回身,踱着步子转过回廊,而后靠在假山之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明明近在咫尺,却远若天边的房间。
直到天色渐暗了,归梦才自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路吩咐说不必开门了,一路往微泫的房间走去。
笙歌跟在后头,心知微泫练武,也不敢靠近,站了好一阵,才看到归梦又从里面走了出来,眼中多了半分黯然半分浅笑,不知在里头跟微泫说了什么。
那种明明绝望到极处,却又似找到了希望所在的模样,让笙歌觉得难受。
那之后数日,微泫伤势渐好,归梦又如常地开门迎客,秦楼里再没有人提到欲袅,仿佛这个人不曾在这地方生活过一般。
只是几日之后,笙歌睡起,却听到下人说,微泫去了找堂满,要拿自己换欲袅回来。
匆忙熟悉过了便走到前进,笙歌也只看到秦楼大门紧闭,归梦坐在一角自酌,李四则站在另一角,不时往外张望,或是回头偷偷地瞟一眼归梦。
李四本是与微泫欲袅一同被人贩子卖入秦楼里,养着等长大后接客营生的,只是到十四五岁上,不知跟微泫闹了什么事,被砸破了头,毁了相,才被赶去为仆。这三人自小一同长大,其中的纠缠笙歌也略知一二,只是自进楼一日起,他便被排除在三人之外,也不曾跟他们有过多的接触,这时看着归梦脸上隐约的冷笑和李四的局促,也只能猜想微泫去救欲袅是因为李四在其中做了些什么,至于具体,他便无从揣度了。
里面的两人似也没发现他,他便慢慢地往后挪了挪,退了出去。
这已不是归梦与子桑南的事了,这是李四三人的事。那是从一开始,就不曾与他有一丝重叠,也不曾接纳过他的小圈子。
笙歌低眉笑开,自始至终,他与秦楼的关联,也不过是归梦一人。
之后发生了什么,笙歌也不清楚,只听说微泫遇了贵人,被芷家三公子救了,虽然受了伤,但到底是安全回来了,欲袅则更是毫发未伤。
而后,子桑南上门,说要替芷家三公子芷清倦买下微泫。
“不卖。”归梦压根没看子桑南,唇轻启,生生吐出二字。
子桑南笑容微敛:“芷家势大,如今你没了景容撑腰,芷清倦若非要微泫不可,怕也由不得你不卖。”
“芷家百年为官,如此横行,还有天理么?”归梦冷哼。
子桑南自然了解他,心知已惹起了归梦的逆反之心,暗自叫了声糟糕,一边软下声来,说出本意:“归梦,你想清楚,这楼里,谁都是你的弱点,现在芷清倦还在扬州,景容程卿不会轻易出手,可一旦芷清倦离开,谁来护你?”
归梦下意识便闭了眼,握了拳,怕自己的眼会一下子红了,露出脆弱来。
谁来护你?呵,谁来护你。
当初说出“我会护着你”的话的人,果然早已不在了。
“子桑大人说的什么话?归梦是秦楼当家,自会护着楼中各人,不需要别人来护!”
“你……”子桑南咬了牙,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来,刺到了这拼命逞强的人。
归梦只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子桑南好一阵才开口:“微泫跟了芷清倦,又有什么不好?难道他还能在秦楼留一辈子?他日年老色衰,难道你还能养他终老?”
“子桑大人又能保证芷家能容他一辈子?”
“至少他能离开这里。若有一日景容真要治你,你又凭什么来护着他们?倒不如让他们早早离开,躲过是非。”
归梦冷笑:“便是送他们离开,也未必就要卖给芷清倦。既然芷家与太子关系紧密,微泫跟了芷清倦,又何曾离得了是非?子桑大人如此热心,不知道的,还道您要拿微泫去换些什么呢。”
子桑南被他一句话堵得心中气结,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微泫自门外晃了进来,看到两人这景况,规矩地行了个礼便要退出去,子桑南连忙开口:“微泫,你过来。”
微泫似是一怔,归梦已自插了口,唇边带笑语气里却带着三分讽刺:“听说芷三公子这次来扬州是找人的吧?人没找到还买个男宠回去,不知道芷老将军要气成什么样呢。”
听出归梦分明作对,子桑南也不禁沉了脸:“那是芷家的事,不归我管。”见归梦依旧一脸冷漠,他不禁轻叹,“我真不懂,芷家有权有势,芷三公子既然有心要微泫,总不至于亏待他吧。往后生活,怎么也比留在这种地方要好吧?”
归梦还是笑着,语气却更是尖锐了:“真抱歉秦楼是这种地方,要子桑大人停留这么久真是委屈您了啊,再留您在这似乎不是道理,子桑大人请便,归梦就不送了。”
“归梦!你……”
“当家,子桑大人,有事慢慢说。”微泫连忙笑着劝,就怕两人吵起来,过后又是各自伤情。
子桑南被他一说,回过神来,暗自收敛,转头对微泫道:“微泫,你过来,有件事情,你自己做决定吧。”
微泫走近,子桑南拐弯抹角了一阵,才终于在归梦的嘲讽下道出了目的:“芷三公子想替你赎身,让你随他回京城去。”
微泫僵在那儿,似已不会说话了。
“你,可愿意?”归梦轻声哼笑,“愿意不愿意尽管说,万事有我给你担着。”
“不。”淡然一笑,微泫几乎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语气坚定得让子桑南也不禁动容。
归梦笑了,转眼看子桑南:“如何?子桑大人可听清楚了?”
子桑南也无法再作纠缠,只淡淡回一句:“就看芷三公子今天晚上怎么说吧。”
归梦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不送。”
子桑南拂袖而去,留下微泫看着归梦,良久,轻叹一声:“当家何必护着微泫。微泫心中只有一人,当家直接跟子桑大人说了便是,最多也不过是芷三公子失了兴趣,或是起了必得之心,那也只是微泫的命。当家何苦为了微泫跟子桑大人针锋相对?”
归梦没看他,径自站起来往后面走:“闹翻也好,当断则断,如今暧昧不清,岂不是更难受?”
“微泫不懂,当家与子桑大人,分明两人都有情,为什么当家还要固守这一步,不肯给彼此一个机会?”
归梦没再回答,大步走出前进,一路离去。
为什么不肯给彼此一个机会?
却已经是,没有机会了。
在景容说出他的目的时,在景容说出旧事的牵连时,就注定他们再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只能彷徨惊惶地等着,等一日子桑南知道真相,然后看着他亲手终结这二十年的无止无尽的纠缠。
而后芷清倦上门,从强夺微泫到滴血认亲,李四从秦楼一个小小的下人摇身一变成了芷家失散多年的少爷,一切就像是戏里演的那般,杀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李四开口要带走欲袅,归梦尚且有些犹豫,到后来李四支吾着跑来说要把微泫一并带走,归梦才终于粲然一笑,应他一声“好”。
终究是子桑南说得对,让他们早日离开,总比将来眼睁睁地看着秦楼坍塌,做一个随葬要来得好。
到李四带着微泫欲袅离开那日,子桑南陪在芷清倦身后,一言不发,只不时偷偷看归梦一眼,似要在他脸上寻出一丝不舍来。
归梦却始终盈着七分笑意,和着三分讽刺,挑衅地看着子桑南,什么都没有说。
待子桑南随着芷清倦一行往城外走了,他才敛去笑容,眼中终究染上了一抹疲倦。
不知被发现的会是哪一日,只能每天都活在惊惶之中,想着,也许下一刻眼前这拼命维持的假象就会崩塌,这样的日子只会让人崩溃。
也许熬不到被发现的那一日,他便自己先将一切毁掉。
一路想着,眼前的景象也渐模糊了起来,再跨一步,脚下踉跄,整个人便不可控制地往前摔倒下去。
归梦也不挣扎,闭眼等着将要承受的疼痛,然后最终却被人一把接住,耳边响起了笙歌担忧的声音:“当家?”
他张眼,抬头,看了笙歌好一阵,才淡淡一笑,缓声道:“笙歌……你也走吧。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