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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幕八 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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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做到嘛,西茜小姐。”
唐晓翼说。
西茜还沉浸在亚瑟离去前给予她的那一个吻里,她碰都不敢碰额头,生怕将那一点落花流水般的触感给碰没了。
她没理唐晓翼——一是她还在慢慢回味亚瑟的吻,二是她选择性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唐晓翼也不需要小姑娘的关注,他倚在门边,抱胸看着小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副很幸福又不想让他知道的小气样儿。
唐晓翼咳了一声,成功令西茜从遐思中惊醒:“走吧,西茜小姐。”
西茜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又恋恋不舍地看向亚瑟离开的方向。他像受难的耶稣,从死亡的十字架上复活,重回人世感化愚民。
难道他心甘情愿吗?难道他不悔不恨吗?
……为什么他会是这个样子呢。亚瑟的形象就像“圣父”一样又高大又伟岸,可是西茜却觉得他没有成为“圣父”的必要。
这世间本就是各人有各自的洁净与肮脏啊。
身畔忽然有人靠近,西茜下意识做出反应,脚下却倏地一空,衣领已被人提了起来。唐晓翼比西茜高出很多,这个看似纤细瘦弱的少年轻轻松松地将西茜拎离了地面,也许是因为西茜同样纤细瘦弱。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唉唉,船已经快开进鬼火之海了,到时候要想离开可就难了啊,我的驾驶员可不喜欢在恐怖游戏一般的场景里驾驶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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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DO冒险队和亚瑟随着人流一同跑到甲板上,看见了海面上那有如地狱般的场景,孩子们惊讶怔愣,没有人注意到亚瑟在无数人的惊愕与恐惧中回过了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一架直升飞机正在远去。金发少年苍白脆弱的脸庞上,悄悄地爬上了一丝笑意。
然后他回过头,与DODO冒险队一同直面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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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飞机的座舱宽敞舒适,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长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放着个蓝牙音箱,舒缓轻柔的西洋乐在这处空间当中缓缓流淌。
西茜一直趴在窗畔,即使已经看不见被环绕在万千鬼火当中的“海神之子”号了,她也依旧遥遥地望着那个方向,仿佛凭此,她就可以看见亚瑟正在经历的一切。
最后她终于垂下眼来,坐到了地上,抱着双膝,蜷缩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亚瑟说要我和你一起离开。”西茜说着顿了顿,她点头,“如果不是他这么说,我才不会和你走。”
坐在长沙发上的唐晓翼也不觉得被冒犯了,他还笑了起来:“你担心他,却又听他的话,真是一只忠诚的小狗啊。”
“与你无关。”西茜自动和他保持距离,她真希望自己的鼻子别那么灵敏,飞机内部空间不够大,她尽力缩在角落里都没有令那股来自唐晓翼身上的恶臭消减半分。
这个人该有多负面才会有这种腐烂般的味道。
明明是极致的芬芳,但是开到终焉的花朵已馥郁芳香到无限趋近——亦或等同于腐臭,也许下一秒露水的湿润、微生物的侵蚀就会让柔软娇嫩的花瓣腐败变质。
一个灵魂极度美味、或极度难吃的家伙。他大概拿这极端化的灵魂与恶魔做了交易。
“亚瑟要留下来……是因为那几个孩子吗?”
正如亚瑟注意着远去的直升机,直升机起飞时,西茜也看见了亚瑟。那时他刚刚走上甲板,身边跟着几个孩子,他与他们似乎关系密切。而围绕在他们周身的,便是手捧奇怪灯具、神情恍惚的乘客们。
见唐晓翼点了点头,西茜沉默了。
那几个孩子对亚瑟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重要到,他愿意抵押上自己的人身安全,与他们一同以身犯险?
路途漫长,西茜在角落的书柜里找到了一本小说,并不是她感兴趣的类型,但为了消磨时间,她还是打开了它。
读了三分之一,西茜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矫揉造作、不知所云的文字了,她合上了书,并深感自己受到了侮辱。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空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唐晓翼正在翻着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看起来用了很多年了,封皮磨损严重,侧边长长短短地伸出了许多边角,是因为本子里夹了其他的大小不一的纸张。
西茜注意到了唐晓翼的表情。他脸上的嘲讽、阴暗与冰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西茜也说不清的神情。他翻看这个笔记本时的表情也许可以解释成“温情”。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有个小小的东西从笔记本里掉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到了西茜的脚边。她伸手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一寸照片,中规中矩的证件照,大红幕布前端坐着一名女孩,黑发剪成乖巧的娃娃头,也许是曝光过度的缘故,照片上的她看起来如此的白,连那一双碧绿的眸子,都亮得像在发光。
西茜却在这张一寸照片上嗅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张纸质化的载体仿佛也包含了这个女孩子的味道。亚瑟的味道让人联想到海风、阳光、柠檬,以及鲜嫩多汁的鱼肉;唐晓翼则是腐化的、堕丨落的、炽丨热的花朵……而这个女孩子,是花枝折断时从伤口里流淌出来的新鲜汁液,是蜻蜓停留在水面上时被阳光照耀得几近透明的翅翼,总之是什么清澈美好的东西。
她是天生的发光体,而她并不自知。
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这张照片。
西茜的视线追随着这只修长白皙的手,她看着唐晓翼垂着眼睫,把照片夹回了笔记本。
“……不要吧,”西茜说道,“你有喜欢的人?”
唐晓翼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谁告诉你留着一个人的照片就是喜欢她了?”
“最好没有,”她也很配合,不揭穿他了,“放过孩子吧。”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他,西茜只是好奇,有着与亚瑟一样甜美纯洁的气味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也许通过了解亚瑟的同类,她可以更加了解亚瑟。她对他怀有一种强烈的、恶劣的好奇心。
唐晓翼一时没说话,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是一个,”他说,声音轻得像在叙述一个秘密,不能被其他人知晓,“无聊的、无知的、无趣的,罪孽深重的孩子。”
“……”西茜露出了索然无味的表情,“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丢脸的事情,你大可不必这样。”
唐晓翼没接话,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去看他的笔记本了。
西茜当然并不觉得他真的对那个女孩子有什么想法,她看过的一切浪漫剧情,她都不想往唐晓翼身上套,他应该拿尔虞我诈的争权剧本,那字里行间没有儿女情长的容身之处。
她靠在飞机的舱壁上,神经慢慢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舱室里翻动纸张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唐晓翼拿起叠放在沙发上的毛毯,轻轻地盖在了西茜身上。
他回到沙发上,从笔记本里取出那张一寸照片,指尖缓缓抚过女孩镇静温柔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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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茜醒来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没有做光怪陆离的梦,这点让她既开心又难过——也许在梦里,她还可以见亚瑟一面。
这才和他分开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西茜就已如此思念他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对于亚瑟的想念,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触目皆是木质家具,精雕细刻着华美优雅的古老花纹,她身下的美人榻被设计成贴合人体曲线的造型,软硬适中的垫子更让人躺得舒适愉悦。
空气里弥漫着淡雅清新的熏香气味,在这温和的香氛里,西茜又有了再次睡过去的冲动。
但是不可以。
西茜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她猜这里是唐晓翼的地盘,唐晓翼是敌人,她怎么可以在敌人的地盘里放松警惕!
她掀开触感丝滑的丝绸薄被,推开木门。门外是一处店铺模样的地方,八宝柜上高高低低地摆着许多古玩,一尺见方的柜台后没有人,唐晓翼似乎不在店里。
西茜也不关心他去哪里了,他不在这里,她倒感觉闲适轻松。
小姑娘赤着脚,踩着温凉的木地板,漫步到了柜台附近。她瞥一瞥,柜台上放着几枚印章、一碗印泥,几支笔插在笔筒里,除此之外就是账本和……唐晓翼之前在飞机上看的那个笔记本。
西茜知道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但是。
她这是打探敌情——西茜一边翻开笔记本,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
在纸张上做着记录的笔迹,时而潦草时而工整,但笔锋始终凌厉,个人特征显著,是同一人所写。西茜倒没想到唐晓翼的字写得挺漂亮,她原本以为这人的字大概和人一样,狗爬还不如。
前期记叙下的文字,西茜没什么兴趣看,夹在其间的也大多是些民俗故事的剪报和书页。当她翻过又一面纸时,一张彩色照片映入了她的眼帘。
照片拍摄的是一幅画,画里的女人,西茜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她穿着孔雀蓝的旗袍,手持羽扇,表情妩媚而又高贵,睥睨众生、不可一世,这样傲慢而得意的姿态,像极了唐晓翼。
这个女人是美的,美得有如暗藏某种魔力,轻易攫住他人的目光与心灵。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她是某物幻化成的精怪。
西茜怔怔地看着这个女人,手指忍不住抚了上去,当指尖真实触摸到照片表面时,西茜方才悚然一惊,接着急急忙忙地揭过了这一面。
——她居然看着一张照片,看得入了迷。
西茜懊恼地叹着气,感到百无聊赖起来。她又翻了翻笔记本,发现后面的记录之间所夹藏的照片的主角,就全都是那个黑发绿眸的小姑娘了。
这还不叫喜欢。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不是喜欢,那这个女孩子对于唐晓翼而言,也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西茜总算分出点耐心来看唐晓翼所做的记录了,她了解到这个女孩子名叫宋朴。好普通的名字,中性化的字眼中蕴含着父母对她的期待。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还没有写完,仍是一片空白,西茜堪堪看完,合上笔记本。她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她的敌人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忽然,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上了西茜的手臂。
她吓了一跳,往旁边看去,望进黄金瞳当中。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的银白巨狼,威风凛凛地蹲坐在那里,用浑厚低沉的声音询问她:“对于您所看到的,您满意吗?”
西茜不因这匹白狼巨大的体型而感到畏惧,她反而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它。
闻言,她扬起笑容,回答道:“我不喜欢看见一朵毒花寄生上了嘉木,也不喜欢看见野兽捕猎了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