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月迟廿四

3、第 3 章

　　“啾啾啾…啾啾……”
　　暗骂一声靠，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哪只选这么个糟心的鸟叫的当手机闹铃啊？“……关了啊……”含糊地嘟囔。
　　“啾啾…啾啾……”
　　还叫？啊～吵死了！心头火大，腾地睁开眼——雕花床板，富贵吉祥描金图案，隔着帐子外头是静悄悄的一派安详——看我，又糊涂了，还当是在念书住寝室呢。
　　听到帐子的动静，候着的丫鬟快步走过来，“格格醒了？可是要起来梳洗？”
　　我浑身酸软，头晕不想起，真想再蜷回去睡，但不得不起床呐。昨晚留宿四爷府，在人家里做客该讲的规矩可是一定要讲的。
　　懒懒地坐起，心想，诶，这要是在自个儿王府……呵呵，怎么不知不觉已经把那里视作家一般的存在了？
　　正洗着脸，听见廊上响动，我还道是冉冉，脚步却在门口止住。
　　“格格起身了么？”没听过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小男生。
　　进来一个眉眼活络的小太监，我这里还梳着头，这衣冠不整的，底下人也不避讳直接引他进内室。
　　恩，对鸟，想起来了，这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咩：皱皮巴巴的老太监伺候妃子更衣沐浴，对着花容失色的妃子，歪笑一张菊花脸：“娘娘莫怕，奴才不是男人。”•%—**￥%……不行了，鸡皮疙瘩都掉光了。
　　“奴才小桂子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小桂子？扑哧，我还小玄子类。
　　还好还好，这小桂子五官端正笑容阳光一看就是出身良好心理健康的小正太，哪家的小孩啊？
　　“格格昨晚睡得可好？爷说昨儿确实闹得过了，担心格格不胜酒力，差遣奴才过来问候一声。”
　　“恩。”我应了一声，头还痛着呢，幸好宿醉症状不算厉害，要不然……哼哼。说起来就有气，昨天那帮人联手对付我，连四福晋都……算了，人家都特意差人来问候，我总不能当面指责主人家不是吧。
　　“有劳四爷费心。”
　　小桂子先是一楞，接着笑嘻嘻答道：“回格格，奴才不是四爷府上的。奴才在十三爷身边当差。”
　　啊~啊~乌龙啊乌龙。我就说四爷哪来这么细心，他那点柔情心思怎会浪费到我一介外人身上。
　　“十三？”一惊一喜的，有点意外。

　　晃了晃手上的荷包，心下已经猜到几分，“这里头又是什么？”
　　“这是醒酒的丸子，格格要是宿醉头疼就服上一颗。比解酒的药汤来得好使。”
　　果然被我猜中，低头嗅了嗅，药香馥郁清神，不禁一笑：“而且入口也没有药的苦涩，是吧？”估计还加了甘草蜂蜜，跟专给小孩子吃的糖丸差不多。这个十三……
　　小桂子咧着嘴乐，“爷也是这个意思。”看来真当我是怕吃苦的小孩了。
　　“替我谢过你家爷，有劳他费心惦记。”这话比刚才说得诚恳多了。示意丫头打点赏银，还好出门一向是带足钱的，这年头上哪都得不忘给小费。
　　小桂子忙摇头，“奴才谢过格格，但爷一早有叮咛，这银子奴才万万不能收。”
　　“奇了，你办事难道也没个打赏？”
　　这是哪门规矩，难道十三规定手下的奴才一律不得收受红包？那当他的奴才岂不是很惨淡，没有外快油水捞。没这个道理咩。又不是廉正公署的。
　　“爷说，别的主子赏的钱尽管收下，这钱哪有嫌多的道理。可若奴才贪格格的银子——‘办好了爷自然有赏，要是你小子胆敢手长，嘿嘿，回来爷亲手扒了你小子的皮’——主子爷都亲口这样说了，奴才哪敢啊。”小桂子略显夸张地模仿，那两声嘿嘿的贼笑，逗得一屋子丫鬟都抿嘴偷乐。
　　“呦，大清早这在乐呵什么呢？”帘子一掀，冉冉盈盈然走了进来。
　　她一来，屋里又是一阵忙活。小桂子请过安，一溜儿地退下。
　　冉冉往我身上一端详，“怎么连头都没梳？头疼不疼？昨天喝了那么多，担心你今天起不来呢。”
　　“这不刚起么，才弄到一半。”重又坐回去让丫鬟梳头，想到刚才披头散发只着件单衣的模样是不是过于随便了？转又一想，小桂子回话，总不至于连见我时我梳什么头穿什么衣都跟他主子汇报吧。
　　丫鬟请示早膳在哪里用，冉冉手一摆，“就在这吧，等下和格格一起。”又转头询问我，“让她们给你端碗热□□来？”
　　我对着镜子，左右瞧瞧，脸色有点苍白，头也没抬：“不要糖的。”打小养成的习惯，牛奶向来是喝纯的，原味才最营养健康。
　　“知道。”冉冉吩咐下去，“把那醒酒汤给格格端来。”
　　身后给我梳头的小丫鬟扑哧一乐，道：“福晋，您的醒酒汤可来晚一步了。人家十三爷……”我眼尾一扫，她噤口，可脸上仍是藏不住的笑意。
　　冉冉柳眉一竖，自然是不依不饶追问。
　　这事我也没想瞒她，就是——
　　“什么时候十三这么体贴人了啊？难怪啊难怪……”冉冉啧啧有声，开始来劲了，“我说你们两个……”看吧，我不开口就是因为知道她会是这反应。
　　“胡说什么呢，没遮没拦的。”我横她一眼，脸上婉转带笑，却是不由冷了几分，“话也是可以乱说的？”这丫头怎么那么没心眼啊，这么口无遮拦在这种地方可怎么混啊。哪天被人连皮带肉吃了都不知道。
　　冉冉明白我底下的意思，顿了顿：“我晓得轻重。不过呀——”又是那种委琐的奸笑，“这事可不是胡说，你没见着昨晚那可是……如今这府上可都传遍了。小月，你来告诉侑琳格格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月颊上生起两团红云，可声音一点都不含糊，“……格格喝多了倒在侧福晋身上听戏，十三爷就很高兴地喝着酒，嘴里一直念着什么如花美眷撩人春色什么的。”
　　“这十三阿哥本来就喜欢喝酒，听戏来了劲头一时哼哼也没什么。顶多是醉了。”
　　看我清清淡淡的，小月急了，脸上更红，敢情刚才不是害羞是兴奋啊。“那不一样！十三爷一直看着格格您笑来着，十四爷看不过去就问十三爷是不是醉了，您猜十三爷怎么回答的。”
　　“哦，怎么回答的？”我还得适当配合一下是吧。
　　冉冉眨眨眼，“人家十三弟说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笑着看她挤眉弄眼，“那又如何。”
　　“你就能不能稍微有点反应啊？？”冉冉连连摇头，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还是醉的时候坦诚可爱——清酒醉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话也是十三说的？”我勾唇。
　　“老九说的。还有后续呢，你听不听？”
　　听听！我能不听么。
　　冉冉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也不怕消化不良。
　　话说老九这句歪改的诗，席上众人都笑贴切，就只十三不说好还是不好，笑咪咪地念了另四句：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这个好。”我一乐，捧着热奶的杯子也没喝下去。这醉牡丹怎么也比醉芙蓉来得雍容大气。
　　“美得你！真以为自己是倾国倾城啦？”
　　“呵呵~这话我可没说啊，人十三爷说的。”

　　移榻在后园的桃花树下小憩，午后的风暖暖地催人睡，忽忽悠悠，拂落枝头红雨纷纷。
　　又一场兜头兜脸的桃花雪呐。
　　“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未及念完，自己先抿嘴笑来打住。下意识出口林妹妹的葬花吟，谁让它太过出名呢。
　　轻薄春愁，恼人情绪。这些个愁啊苦啊，换作是以前的侑琳，那个记忆中静静看书习字单薄病弱的小姑娘，面对如斯情景或许会生出相同的忧郁怜惜吧。
　　我不是。
　　我一直坚信，身体的柔弱不该成为个性优柔自怨自艾的理由。
　　人家说剖腹产的孩子没经过出生的挣扎历练比一般孩子来得娇贵，没喝过母乳的婴儿身体素质虚，比不得其他小孩茁壮成长。我两样全占齐不说，还多个早产的先天不足。小毛病不断，打小医院跑得勤快，人家小孩奔奔跳跳撒欢疯野，我是乖乖待在家里做好宝宝。一半天性一半身体。最痛苦的是在十二三岁的青春期，身体的病弱，成长的躁动，脾气的暴虐，那个时候像是整个人从身体到心理集齐了全部的阴暗元素。正因为有那段经历的煎熬，后来的人生才平和淡定。年龄越大，人慢慢沉淀下来，心智走向更加成熟。
　　珍惜生命，善待自己。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的环境，我都会好好地，这是对自己的爱护和珍重。
　　这种改变，周围的人不是没有察觉的。但也没有觉得不妥的。
　　阿玛很疼我，私心里天下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和乐。之前的两年一直在离京的别庄休养，如今回到他身边，见我心性开朗见好，觉得孩子长大成熟，只有欣慰欢喜。
　　小春小夏是丫鬟，对主子的事不得随意猜论，单纯地高兴我不再时常发呆神伤，用她们的话说“格格以前，一个人呆着呆着眼睛就蒙上一层灰。现在呢，虽说整天还是懒懒散散爱出神，可经常笑来着，您这一笑啊做下人的当然跟着乐和。”
　　所以嘛，我就不负众望，继续乐乐和和地过我的小日子。

　　这阳光真暖，春色真艳。
　　树荫为帐，花瓣披床，这午觉也睡得足够舒适奢华。
　　两三瓣落花吻上脸，话说桃花养颜呢，随手拈起一爿入嘴咀嚼，味涩清苦，哪来半分的香甜妖娆。想想金老爷子笔下的香香公主，食花瓣而体香，敢情这美人也不是好当就的。
　　这法子不成，咱还有别的不是。
　　前段时日偶见书上酿制桃花酒的方子：取三月新桃入酒浸泡数日即可，饮之活血润肤、益颜色，可除百病、皮肤老化、肤色无华等……瞧瞧，制作简单，功效突出，关键是后园大片大片的桃花取材方便啊，当时我一兴起让底下人摘了桃花自己作弄这美容酒来。
　　正好也觉渴，懒洋洋地眯起眼唤过小春去拿桃花酒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举杯邀花，与风同醉，这方是惬意人生风流本色嘛。
　　想到快意风流四个字，不由就想到那个肆意飞扬的十三。
　　以前只觉气宇轩昂玉树临风这些词好假，不过是小说里编出来骗骗小女生的，哪有男人能生得出那般气度，就跟沉鱼落雁的美人一样，是只可想象不可期许相遇的。
　　可是十三啊……
　　这些皇子阿哥，论气度，老四冷峻，老八温雅，老九静敛，老十爽直，十四骄傲，哪一个不是得天独厚尊贵逼人，偏偏在十三身上，还品出那么一点剑气如虹的味道，比别人多了一份别样的风流潇洒。连爱酒醉酒也都那样放肆潇洒：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袖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这后人形容李白的句子，放他身上，只觉熨帖。
　　更甚，李白哪有他的纵横舒朗。
　　再辽阔的天地，也不过是家里前堂后院的风光。锦绣山河，任他驷马游疆。
　　这个少年，是游龙，是惊鸿。
　　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不同。
　　突然觉得，有幸来到这里，有幸结识这些精彩的人，真好。

　　这喝酒也要讲究情调。特地挑了套白瓷酒具，配上色泽微红漂浮着桃花瓣的酒，这才好看嘛。可惜这里玻璃还是稀罕物，要不然用它盛酒更来得赏心悦目。
　　两三杯薄酒入肠，后劲慢慢上来。喝这个桃花酒，本就是养身美颜的，再看旁边小春小夏已经露出忧色，生怕我又像上次在四爷府上那样醉酒伤身，也就点到为止地停杯。两小丫头立马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小春啊，叫个人，把这给十三爷送去。”指了指几上的酒盅。
　　“格格，”小春瞪大眼睛，“这酒您都…喝过了……”
　　不是还有剩大半，浪费多可惜啊……说了你也不懂。
　　“哎呀，就是因为这样……”小夏拉过她咬耳朵，“……明白了？”
　　“明白明白！”
　　笑由她们去。只要无伤大雅，和帅哥传传绯闻也不失是种乐事不是。
　　正要去唤人，府上的一个小厮咚咚咚一路小跑过来：“格格，十三爷来访，正在前厅等着。”
　　这么巧，说十三十三就到。
　　两个丫头顿时嘀咕开：“格格，先回房更衣梳洗？”“你说十三爷找格格能有什么事？”“我哪知道。”“那酒还送不送啊？”
　　我微微一笑，“笨！人都来了还用送酒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