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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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夕——醒醒，宋夕。”
有人在推他，下手狠得没轻重，一定是宋岳。
宋夕睁开眼，“到了？”
宋岳道：“你也知道哦——睡了整整三天，别是睡傻了。”
宋夕笑了：“不至于。”
他起身下榻，从储物袋里捞出条脸巾，贴了张引水符，绞了绞擦脸。
这是云箫宗在凡间的驻地，普通的客栈模样，供来往弟子休整。估摸他在马车上睡沉了，怎么进来的都给忘了。
宋岳见他没事，随意坐到方凳上：“还说没傻，巴巴讨了差事来摘如意草。本来出门就晚，如今一睡，得，先机么了。”
宋夕擦完脸，低头看铜镜。镜里的青年长眉入鬓，眼角微垂，也不懂有没睡醒。他定定看了半晌，宋岳觉得不对：“我说，你不会又做那个梦了吧？”
刹那间，铁木，铃兰，晚霞——飞一般窜过宋夕脑海，最后混杂交织，凝成一对黑白瞳，而后轻轻一动，眸子的主人抬眼瞧来，肤色寒如冬雪。那道血痕就在他眼下，绮丽至极。
宋夕笑了笑：“没有。”
宋岳不信：“你说这都什么事情。我记得真真的，那次我们没离开过师父，也没人劫道，我们五个人一个不少，顺顺利利回了宗里！”
宋夕笑了。他眉眼有些冷淡，双颊也不复儿时的圆润。偏偏笑起来拉动那一点下垂的眼角，并上一旋梨涡，总有点温柔的意味：“嗯，我知道。”
宋岳：“再说，你不是也找过宗里的藏书了么。哪有人的眼睛会一黑一白呀？”
宋夕仍是笑：“没，是路上太赶，有些乏了，和梦没关系。”
这个梦他从没做到最后，最全也不过是今天这样。
宋夕，朝夕的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人知道什么异色双瞳的少年，更别论名字。师父更是私下同他道：“这天下哪有百魂教看不到的鬼魂？更别提人了。”
“你说得这一桩桩一件件——”师父停了片刻，将“胡说八道”四个字咽回嘴里，委婉道：“过于不可思议了。小夕，会不会你知道自己是阴阳眼，所以才在梦里被那个‘魔头’点破？”
那些年，师父觉得他犯了魔怔，急得头发白了一大把，吓得宋岳都老实多了。
宋夕是师父捡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个不是由师父起名的。师父原名宋溪，捡了他时，相熟的朋友都叫他别收这徒弟，托到别人门下。
师父不是凡人修的仙，而是仙门出身，姓名忌讳与凡间不同。他们最忌同音不同字，按仙门的老话，这是同路不同道，要冲撞仙途的。可宋夕小时候身子骨不好，离不了人，师父实在不放心托付别人，又怕名命相通，一名一命，给宋夕换名把那点少有的寿数磨掉，干脆自己改了个名，说“山溪起深林，唯有清泉知”挺好的，叫泉知算了。
大抵因为这，师父虽常跟在宋岳身后，却更在意宋夕些。宋夕也不愿他太担心，到底没再说。
宋夕深吸口气，闭眼又睁，将脸巾折好收起。
“我们现在就去？”
宋岳回道：“成。”
如意草原名如意花，是驱邪避凶，炼制仙丹的好东西。但是这玩意儿花草同貌，千株草里藏着一株花，绿油油漫山遍野，摘起来能把人眼睛看瞎掉。久而久之大家混作一把抓，等到上缴丹阁时，再由丹修一点点筛了算灵石。
所以年轻一辈管这叫摘如意草，花是看运气的。
翠谷记在云箫宗底下，历来以如意草出名。听说里头还有个翡翠门，依附云箫宗，只是隐在深山里不大见人。
“翡翠门。”宋岳一听就觉得这门派好，“听上去就很气派很有钱。”
宋夕拿差事牌子去给管事的，换了两个储物袋——上一位同门许是缺酒钱才来摘草的，这袋子有股酒臭味，熏人得紧。
宋泉知终日云游四方，最爱收徒弟。收了又不养，专往宗里送。偏宋泉知还不是内门弟子，身上没一条云纹，只能领一份普通份额，哪顾得着底下弟子一堆嘴。
这倒好，宋夕宋岳两个最大的，功夫没练多少，当娘当得娴熟，整天在外头忙着挣灵石。说了宋泉知多少次，他下次见了小乞儿小可怜照样捡。
对此宋岳摊手：“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宠着老头咯。”
宋夕在客栈昏睡了三日，虽说他们是领牌子摘草，算差事，这儿的客栈不收灵石，但也因此错过了第一期开花。此刻瞧着这荒秃秃的地，宋夕也没辙：“我们再往里头走走。”
翠谷虽记在云箫宗下，但到底驻扎着翡翠门。按玄门的规矩，进入非所属门派的领地，不得使用灵力，以免被对方的护法阵误伤。于是二人老老实实走路，过了河，一路向里摸去，途经几批同门，又穿过一大片树林，瞧见了山脚几丛如意草。
许是托阴阳眼的福，宋夕能分辨出如意花。眼一扫，手一拔，摘进储物袋里。宋岳就没那么乐了，在另一头一根根地拔，一面拔一面抱怨自己还没过金丹——他在筑基顶端卡了很久，死都过不了。
宋泉知解释这是平常事，大家过渡时都会卡一卡，挨一挨雷劈。可宋岳不信——宋夕怎么就过渡得那么顺畅呢？
两人动作很快，清理完这一片便继续往里走，路上见了条小溪，被丛林掩住，细流涓涓。饶是宋夕，也是多看了几眼才发觉。
师兄弟拘几捧溪水喝了，四周高木林立，全无人踪。鸟鸣清越，叶声簌簌。于是二人又顺着溪给摸进山去。翻过一座山，又过一座，眼见着路越来越偏。
山里的如意草乱而杂，一般没谁摘，对宋夕却方便。他眼下扫一扫，指给宋岳，自己手里也不停，摘了如意花放进袋子里。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的足够深了。他们俩知道平地必定没的摘了，就在山里乱窜。仗着宋夕会挑如意花，一时间收获也不少。
摘了整整一天，好容易等到傍晚。宋岳正琢磨要不要叉条鱼做晚饭，手里下意识摘如意草，突被拍了一下。有人笑道:\"这位哥哥，花是我先看到的。\"
宋岳一向爱和仙子们讲话，但他从不放弃灵石。他惊异一声，手里却不停，摘了花道：“那真是很可惜了——它是我的了。”
来人轻笑一声，宋岳只觉指尖一疼，如意花翻了个个，掉进对方手里。那是位如假包换的美人，一身鹅黄的衣，未蒙面，一双眼又圆又亮。她瞧见偷袭得逞，露出得意的笑，双眸狡黠明亮，像星子。
宋岳看呆了，但他又有点莫名。因为美人问：“好你个宋岳，这么多年不见，上来就抢花！怎么，山底下花不够摘，还来摘我家的？”
宋岳沉默片刻：“你谁啊？”
美人一愣，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你不是宋岳？”
她下巴一抬，看宋夕方向：“那不是你师兄宋夕？”
话说得没问题，但宋岳刮了满脑子没刮出这么个人物。他怀疑她是来抢灵石的，抱紧袋子：“你干嘛！”
美人惊得瞪大眼，以为他要为了根草翻脸不认人：“我三岁起就过目不忘，你休想糊弄我。”
宋岳才不管，出其不意手一伸，两指夹住如意花。他正待夺来，美人却冷笑一声，隐隐寒光闪过，如意花纹丝不动。宋岳这才发觉，她指尖竟是几排细丝，将花紧紧卡住。
“哟，还有武器？”宋岳另一手一划，长箫入手中。才吹一个音，就被宋夕一掌劈到手里——宋岳深得宋泉知真传，长箫吹得人哭鬼泣，光第一个音就能难听出特色。
宋夕五指一握，握住长箫，挡在宋岳身前，一臂平展，墨箫如剑，直指对方喉口。但不同于宋岳，宋夕看了那美人几眼，皱眉，突兀问：“你是——”
“陆小河？”
陆河：“……”
“啧——都怪叔父乱叫。”陆河撇撇嘴，“没有小，就是陆河。”
她上下打量二人，道：“奇也怪哉，你们怎么跑我家后山来了？还好宋夕变化不大，我一眼就瞧出来了——诶？你没事吧。”
翡翠门明明立了“一叶障目”阵，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怎么过的。亏得她认识，要不然这俩傻子直接闯到门里，可就糟糕了。
宋夕脸色发白。宋岳站他身后，没发觉他脸色，疑惑道：“师兄，你见过她？”
宋夕上前一步：“敢问陆仙子——一百八十二年前，泗水外铁木林，我们是不是那时候见过面？”
这次换陆河莫名，点头道：“是啊。那次你们挤到铁木林前头，师父没跟着，还是我叔父带你们——”
这下宋岳的脸也白了，他意识到宋夕在问什么。
宋夕一刻不停，紧接着又问：“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是不是提前走了，发生了什么？”
陆河皱眉，她有点不明所以：“因为来了个魔头啊。他问有没有见过个人，两眼一黑一白。”
她不明白为何两人脸色齐齐大变：“怎么，你们不就在我边上么？”
你们不就在我边上么？
不，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宋岳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两个跟着的师弟也不是这么说的。就像有人拿刀一切两半，将五个人的记忆分成两个全然不同的图景。
宋夕顾不得摘如意花了，“陆仙子，敢问令叔父可在门内，能否带我们师兄弟见一面？”
陆河：“啊？”
她去看宋岳，却发现对方活像见了鬼。
“陆姑娘。”宋岳开始觉得头大了，“我们后来又遇到了历槐，可能被他篡改了记忆。”
陆河惊异：“历槐？他没事改你们记忆干嘛？再说，他不是被天生门的人杀了吗？你们谁被改了记忆——宋夕，还是宋岳？”
“我不知道。”宋夕喉口发紧，“我先前以为是我，遇见你以为是他，现在——”
“我不知道。”
晚霞，铁木，铃兰如雪。
那双异色的眼仿佛突然睁开，隔着百年的时光望进他魂魄，而后从中穿过，望进翡翠门后山，望着林海叠浪,风起云涌。
究竟谁记住的，才是真相？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如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