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11、之十一

　　一枝红梅伸进窗内，一时抵不过房中烘出的热气，几颗珍珠便从雪袍上抖了下来。史涤生缓淡一笑，只见他一身褐衣犹如树皮，可那双手一往前，层迭起来的颜色真能与红梅争艳。此时他伸手往窗旁一扶，轻轻一跃，人却已在房内了。

　　他才刚进门，两眼圆滚滚的便往四周张望。既看那对乌木椅凳，亦看桌上的百子漆盒，手上还拿着一只磁胎画珐琅的小碗，闲来便与碗里的公鸡直瞪着眼。可他此行来，主要还是找一个绣花枕头，史涤生暗里一笑，把红梅枝从手上伸出去，一下便笃在鼓得涨涨的被窗之上。

　　「看我这招『龙游在天』﹗」史涤生心里一股顽气顿生，这枝梅花一伸去，竟也得着个响亮名堂。

　　「咦？」

　　可他这枝梅花才刚伸出去，转瞬间却满室馨香，一圈花雨剎时落下，史涤生却无心观赏，独独对着手上的秃枝发楞。此时被窝的人自然也起来了，那手柔柔一转，把花瓣在空中拨了两圈，方才收起招来。

　　「阿洁？」陈百应这时才真个醒来，看了他一眼，却又裹起被子来倒头装睡。

　　「慢﹗你先给我起来﹗」史涤生与他自幼相识，怎会不知道当中古怪。他环视房内一周，抽了人却又喝问道。「我才没来两天，怎么你房里的东西都换过新的了？」

　　「......我看厌了。嗯。」陈百应闷在被子内，暗暗吐着舌头。他心里有鬼，说话自然也就没了底气。

　　「哦？你一夜添了许多宝物我倒不稀奇，奇怪的是一个人怎会无端武功大进﹗」史涤生忍无可忍，一下子便把被子一把抽倒。

　　想他为了规避伯母责罚，说甚么武功坑害他陈家的心头肉，便正门也不敢走，辛辛苦苦的翻墙进来，只为与陈百应分享一枝梅花。可现在可好了，不但花教人毁了，便连话也不肯说真的。史涤生心里发闷，见他还不说，一腔气话便喷发而出：「也罢﹗本来还想叫你今儿一起去吃酒，如今你不把我当个朋友，这事也就罢了﹗」

　　「嗨，嗨，阿洁﹗」陈百应伸手出来想去哄，只是人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便没影了。害他陈公子趴在窗前，看来倒像个思春的神女，正懒懒的依着一片风光待她的恩客归来。

　　可史涤生人是走了，他陈公子的院门倒不愁寂寞。湘湘徐徐在门后探出头来，脸上却是不失惊怕：「公、公子……刚才来的可是史公子？」

　　「对，对。你真傻，师尊几时试过白天来呢？」陈百应回头过去。他的湘湘本是玉琢似的人儿，这几天折腾下来，倒是把人弄残了。两个黑圈儿镶在水亮的大眼睛下，显得憔悴又可怜，动起来时还真像头担惊受怕的老鼠。

　　「公子……公子还真打算与他学艺？」

　　他看见他人，也就想起自己。陈百应抚着脸庞，未知是否真像娘亲所说瘦了一点。自从那次受了一掌，至今他已半月未曾出门。娘亲还频频说武功害人，似是打定主意不让他再上宛山去学。知他气闷，其余闲事纵容。就拿这次他被人打坏了一屋子东西来说，当娘的还道是他一时意气所致，二话不说便传换新了。也不理她儿子是否有能耐一掌把木头击个粉碎……

　　「唉……」陈百应又叹了一声，如今他是被人迫上梁山，不与那疯子学去，难道真是要他自个儿左手教右手哦？

　　「唉……」

　　「唉唉……」

　　「唉唉……」

　　奇怪？怎么他叫一声，外边又传来一声？

　　「公、公子……」湘湘耳聪目明，倒比他更快觉察起来。陈百应心里已了然，脸上却还是省不了那一吓。

　　「啊啊……」他退了几步，他随了宛山派多年，别的没学到，拍马屁的工夫倒是一等一的好。只看他举手作揖，却又谦谦拜道：「师尊﹗」

　　「唉唉唉……」那疯子一手托腮，连叹几声，却又不从窗上下来。他手指拿着窗棂，见了陈百应一番动作，却又恍然大悟的道。「哦？不玩了吗？」

　　「那个……」陈百应不知怎么答应才好，一心只想混过去，于是便指起了桌上的糕点便道。「师尊，有红豆糕﹗」

　　「啊﹗哈哈哈﹗」一下子大疯子似像是被逗乐了，飞扑到桌前，便抄起糕点往嘴里塞。

　　陈百应在一旁看着他囫囵吞枣，脸上早就笑得僵了。好死不死的，今天这么早便来了。想起他往日半夜便被人拉起，到天明也不肯歇。若是从午间开始练，那他手脚岂不都会废了？

　　「哈哈，喜欢就多吃啊，师尊﹗」陈百应忙向湘湘使着眼色，吩咐他下去准备。这会儿他若不拖延一下，只怕会后悔终生。

　　可他聪明一世，却未料到世事总是变幻莫测。这边厢才以为尽在掌握之中，那边厢疯子把手往怀里一掏，倒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啊，对了对了﹗我有好东西要给徒弟﹗」

　　「真的？」陈百应一听，以为是甚么武功秘笈，伸手便要去接。谁知双手一放，上面都是湿湿的草，草根上还带着泥。「草？师、师尊？」

　　「好、好东西哦？」大疯子边吃着红豆糕，边沾了一根草来往嘴巴塞去。

　　啊……还真把我当头牛了？

　　陈百应心里连连叫苦，暗地把一把草都塞进怀内，却又正色道：「师尊﹗我们还是去练武吧？」

作者有话说

　　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