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48、之四十八

　　陈百应一个人跑在前头，又哪知道背后正是愁绪万千？他住在凌天宫的日子久了，如今想来，对大疯子却是一无所知。他都住在哪里？平常又有几个下人伺候……这些他都茫无头绪。

　　在这庞大的凌天宫中，陈百应就像只盲头乌蝇一样，东来西去，却不着他的那一方香糕。他头也疼，肩也痛，两根腿走得酸软乏力，不一会便要靠倒在梁柱旁喘息。其实他不知道如今正在着急甚么，只是隐隐感到再不来就慢了，再不去就迟了……可到底迟甚么，慢甚么的，他却又说不出来。

　　「呼之，你别跑，你这样会牵动伤处……」

　　史涤生声音在后头又急又赶，陈百应扶住一边肩膀走着，血水最终就渗落到他的掌心之上。其实他也想不起这事到底是怎么了，只记得他亲了他一口，大疯子伸手回抱着他，然后他肩上热哄哄的，也就忘了以后是怎么回事。

　　待陈百应走到正殿来时，早已是衫歪髻甩，好不难看。难为史涤生追到后头见他停住下来，还要连忙捡起地上垂着的一抹衣袖捉住不放，像是拉着一头狗一样半点不敢分神。

　　「小兄弟？」刚巧有人从内厅推门而出，不防却见到陈百应这副落泊模样，剎时便吓了一跳。洛化情稍一定神，伸手扶住了要关上的门，却向他唤道：「你来得正好，阮右使正想见你。」

　　「见我？」

　　陈百应心神一定，这才想起阮水正是大疯子的妻子，又是这凌天宫的当家，定必知道大疯子的去处。他心念一动，腿亦随之跨过门坎，史涤生从旁伴着，又是焦躁又是担忧，也不知从何劝阻。

　　此时只见厅中正座上铺了一层皮毛，阮水一个弱女子坐在其中，倒显得气定神闲。她本正端着一杯茶来品香。见他们来了，便用眼神示意婢女抬出小凳来让他们坐去。

　　也不等陈百应干哑的声音冒出，她却又抢先问了起来：「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走了？」

　　「正是。」史涤生立在一旁，倒没坐下，瞧了眼陈百应，接而又说道。「打扰贵教多日，甚为抱歉。史某定必以重酬相谢，望右使你大人有大量，之前的事，就……」

　　「哈哈，我还没说，你倒提之前的事来。说来陈公子既练了我教武功，他的血对教主来说也就是至宝，如今让教主多尝了两口，说来还真是我们应该代教主谢你才是。」阮水微微笑道，本是说要道谢的，剎时却语锋一转，冷冷地便扫视了他们一眼。「既然你们要走，我们凌天宫也不留客了。你们最好今天就走。」

　　史涤生心知有人打主意打到他们教主头上，阮水心里自然是大大不悦。如今肯饶过呼之性命，已算是不计前嫌。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宽心两刻，陈百应便扑倒在地上呼天抢地起来：「宋严武他可是无恙？」

　　「呼之﹗」

　　「嘿嘿，教主武功至寒，吃了你那药，难免失控，有损血气。可我不就说过，得了你陈公子的宝血，便再是再狠的毒药于教主又有何害？只是苦了陈公子你而已……」阮水手上放下那杯热茶，素瓷相碰之际咚咚作响，她垂眼看着地上的陈百应，也不知在打甚么主意，久久竟未言语。

　　「右使言重了，贵教于我们恩重如山，他日定必厚酬相谢……」史涤生从旁看着，生怕她一个发狠，事情又有变量。毕竟此事虽是未遂，但她贵为教主夫人，纵然那只是个疯子，女人善妒之心却不容小觑。

　　果然下一剎阮水便向陈百应道：「你想见他？」

　　陈百应猛然抬起头来，两颗眼珠子黑亮亮的在厅心闪烁着，一个「想」字落在嘴边，咽在喉头里却未曾发出声来。

　　阮水挥一挥手，却是把闲人驱赶：「我跟陈公子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就先伺候史公子下去好了。」

　　史涤生本不想走，耐何那几双纤纤玉手已向自己肩上靠来。他也不想做得脸上难看，要人架着走路才会甘心，挥一挥袖，回头再看一眼，却是自己走出门了。

　　阮水听着那厚重的门声从耳边传来，眼睛一扫，却停在陈百应肩膀的那朵血花上：「你还想看他？」

　　「他可是无恙？」陈百应的头摇来晃去，却只能敲出一个音色来。

　　「你自己下的药，难道就不知轻重？」阮水看着他脸色一变，心里好笑，也就不再逗他。「教主不过不能行走两三天而已，身体倒无大碍。我倒想问你，何以要对教主下药？」

　　阮水静默一会，却听不见有丝毫声响。她眉目低垂，恰似一尊普渡众生的菩萨，只需世人真诚悔改，她自可替你洗清罪孽：「你是欢喜他吗？」

　　陈百应嘴唇微张，也听不出他在说是，还是不是。阮水倒是敛目浅笑，接而又问：「你欢喜他甚么？」

　　此时陈百应猛然一抬头，似乎有万千话语就要从他嘴中涌出，迫得他语音一滞，过后却是一言不发。其实他欢喜那个疯子甚么？又疯又傻，又痴又钝。他左思右想，竟如陷入五里迷雾，彷佛间似是捉不着边际，拿不住实据。本是理直气壮的一番话，顿时却失了依据，教陈百应吱吱唔唔了好一会，也举不出一项教人欢喜的好处来。

　　他迷惘的看着阮水，想了半天，却道：「……我。」

　　「哈哈哈哈﹗」一下子阮水却是大笑起来，仍旧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势，回首却嘲讽着他。「从前我见过跟你一样的人，那时候他可真是说得在情在理，声色并茂……可是你呢？哈哈哈﹗你哪里比得上人家？等了你大半天也编不出一个字来。」

　　「我可是……」陈百应听得一头雾水，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入手。

　　此时阮水已然止住了笑，眼睛一瞄，倒说起正经话来：「你是怎样于我又有何相干？只是不知你又可曾想过，教主他真的是欢喜你吗？」

作者有话说

　　我要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