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58、之五十八

　　这世上既有人享尽荣华富贵香床暖玉，亦自有人挨饥抵饿担惊受怕。不说远乡彼邻，单是陈公子房门前便有一个。月色打在台阶之上，照得湘湘一脸青白。他摸摸肚子，听听虫鸣，未几还是决定溜到小厨房去打个牙斋。不然这漫漫长夜，还不知该如何消磨。

　　「唉……」

　　「……嗯。」

　　他踏一步，一回首，耳边似乎就荡过种种恩爱声音。湘湘脸色越发青了，虽说过了一头半月自己早该习惯，可听着别人在里面缔结百年之好……却也不是轻松活儿。不要说当下，便是事后整床拾被，送水送茶，也够教人联想翩翩。偏偏公子抱的却不是甚么小玉美人，而是个粗鲁大汉，若是再加想象，岂不是……

　　「呕——」湘湘掩住了喉间涌出的怪声，脚步静悄悄的，很快便溜到几间厢房之后。庭心的池塘蛙鸣处处，偶有几声虫鸣间奏，引得塘鱼亦悄悄打起几阵水响和鸣。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泥鯭亦是知音。他家公子上辈子不知是狗还是泥鯭，这辈子才改不了追着别人屁股跑的陋习。本以为他公子吃过一回甜头便应心足，从此也就两清，岂料他食髓知味，竟然不适惹怒老爷夫人，也要把人留下。现在人人都道他湘湘交了好运气，闯了大祸竟也无碍，谁知道夫人那些冷言冷语啊，唉，还真让人生不如死……

　　那个大疯子也就是的，傻了就算了，这么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又岂是男子汉所为？若是像先前那样把他们公子打下床也好，顶多让他点苦头，也好死心，怎么偏偏又……不，慢……凭这大疯子这一身蛮力，搞不好他们公子才是……

　　「唉﹗那臭宝云﹗」都怪当日人在异地，没处找个商量，才让宝云出了那个糗主意，如今还真是难料吉凶。

　　不要说两个都是男人，还一个是独子，一个是教主，便是他们陈家不找对方麻烦，也难保凌天宫不打荣枯草堂的主意。到时候还真应了陈太老爷的一卜挂，『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还真是要烧尽了才会生生不息。那湘湘到底是陈家家奴，唇齿相依，不觉越想越气，踢着庭园中的小石子便使劲开骂起来：「踢你这个死宝云﹗烂宝云﹗看你还学人出甚么鬼主意……」

　　「嘿嘿……」

　　此际正是夜阑人寂，不知何处却又冒出一阵笑声来。湘湘背后发寒，却又不敢回首一看，虽然先时家中传的鬼话都是大疯子一人惹来的，可空穴来风，却未必无因，难保不是……

　　「真的？」湘湘抖着唇瓣，正要叫人，回头一看却哑住了声音。「吓﹗」

　　「真的甚么啊？我还以为你想见我呢？」黑暗中那一双精灵眼还是闪闪发亮，映着月色亦映着他的俏皮脸相，纵然蒙尘亦难掩其可喜颜色，不是宝云又会是谁？只看宝云轻轻笑一个，张嘴便默背起湘湘方才的念白来：「就恨我这个死宝云、臭宝云，烂宝云了吧？」

　　「没有﹗我说了我嘴巴烂﹗」

　　听着他誓神劈愿，宝云只觉好笑，妙手一翻，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红帖儿来。这时湘湘才注意到他又是一身锦衣，好头整髻，还哪有先几日的落泊模样，便是走路亦熏出一阵馨香如兰来。看来宝云早就过上好日子了，又哪用得着他湘湘担心？

　　他本是欣慰，说起话来却又带点悻悻然：「你家公子饶恕你了吗？」

　　「我家公子？我家史公子啊，他让我回仙酌楼里去了。」宝云把那张红帖儿贴在胸口搧搧，似是开心极了，却又让人感到有点奇怪。

　　仙酌楼是甚么地方？是醉香穴、是销金窝，是有钱人的妙去处，哪里是他们这等下人的容身之所？到了那边去少不免要笑脸迎人，做尽下流勾当……虽说在这边也是个下人，可到那里却人人都是你的主子、是你的大爷﹗湘湘想着担忧，情急气动，不觉便打了宝云一下：「你还笑？你回去干吗？还不快去向你们公子请罪，说你不要回去了﹗」

　　「嗯，回去干吗呢？我岁数大了，说不定回去就当个龟公……多厉害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指不定赚进成千上万両的生意，哈哈﹗想我那时，当龟公的也只是对着外面一副苦瓜干似的脸口，对着我们可威风了呢……」

　　「宝云﹗」

　　「哎，我的事先不说了，倒是我家公子有件大喜事先让陈少爷先睹为快呢，你看﹗」宝云笑着便把那红帖儿拍到湘湘手上，还不忙补充说。「其实这事儿老太爷也谈久了，我就怕我家公子会反悔，误了终生不好，才偷着空儿赶紧送来，让你们陈公子看明白了，也就两清﹗」

　　任宝云长了千条金舌，如此良辰美景，湘湘又怎会不识情趣地进门打扰？于是也就自把自为的展开了那帖儿一窥究竟，才没看了两行又笑道：「哈，你家公子自个儿要成亲，怎么又牵扯到我家公子？」

　　「谁知道？难保不是他们拉扯着长大，他想要陈公子的一声『喜』呢﹗」宝云笑了笑，这时才伸手把肩上沾到的树叶扫了下来，落地无声。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星期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