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59、之五十九

　　第二天湘湘特地起了个大早，揣摩着时间，马上便把红帖儿递了进门。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番苦心，可害苦了前一天因此而焦躁难安、暴跳如雷的那个人，亦不知那个有祸同当的好朋友，此次真的把他牵扯进轩然大波当中。不过这亦已是后话。

　　话说陈公子接了帖，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他从小便喜欢跑到别人家去吃酒，此番碰上个名正言顺办的大喜事，又怎会不开心呢？只是当下手边的事情实在多，身后又拖着个大疯子，一时分身乏术，难免就把事情耽搁下来。等到陈百应终于想起了，刚巧又有余闲的时候，天气已近酷暑，河塘上的一片莲花海亦正开得灿烂。

　　不知是不是出身荒寒之地的缘故，这种天气下宋严武夜里总睡得不好，到了午间，自不然便要另辟清凉幽静之处小憩一下。这天陈百应替他盖上了簿被，安置好冰砖，找了个执扇送凉的人在一旁待着后，才真个动身起行。

　　说是起行，又是太过了。毕竟要去的不过是童年玩伴之家，离此不过一个井口之遥的史家甘笑堂。可若说是走走，亦不妥。始终在这种喜庆日子登门造访，两手空空究竟不好。于是陈公子起行不是起行，走走不算走走，一出门便身后便拖了一里多的人，有提果子的、有提箱笼的、有裁衣服的，纷纷就低头跟在他身后走着。

　　这天倒奇怪，他进了史家的门，先来的竟不是史涤生。反倒是让他在雅室里等了一下，未几才有一个面生的跑进来，提起了门帘让他的主人走过：「史公子，客人在里面了。」

　　那小厮的声音倒好听，脸相却总不如旧的宝云精巧。陈百应分神打量了一下，见了史涤生，却又这些抛诸脑后了：「洁﹗你近来可好？」

　　「呼之。」史涤生唤了他的名字一下，却又低头敛首不再说话。

　　陈百应的眼睛绕着他的脸打团，皱一下眉头，便又说了：「好像是瘦了。」

　　「嘻嘻，最近家中的事务繁忙，天气又热，不太吃得下饭，可能是有点瘦了。」史涤生轻轻笑了声，摸了摸自己的脸，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来啦？」

　　「对，是该忙一点，要成家立室嘛﹗」陈百应说得忘了形，不觉又像儿时一样，边牵着人家的袖子边说得乐哈哈的。「帖子都派了没有？」

　　「没有，第一个就让你知道……」史涤生亦低头玩起他的衣袖来，话说到一半，却又化为一丝无声的呼气。

　　「耶？真好﹗你这回都准备了甚么东西，让我瞧瞧﹗我带了好多东西给你呢……」陈百应却不肯静下来，一张嘴巴急急的嚷，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许多好玩意都要送上来。「东西若是不好，我都给你换过﹗」

　　「是，是，让你瞧了总就成了吧。」史涤生大概是听着好笑，他史家甚么没的，偏这陈百应老高兴冲上来献宝。可他笑着心里也受落，扬了扬手，便把那脸生的给赶了下去。不一会又有一伙人提着盘子，一个个走了进来，轮番展示着史家备下的各式琳琅宝贝。

　　「哈，这个好﹗百子千孙﹗啊，这个嘛，那蝙儿长得刻簿，意头不好……」陈百应也不客气，伸手便往盘中拨去，一一品评起来。

　　史涤生见他这样热心，倒不制止，反倒闲在一旁观赏起他的举动来。史涤生时而笑，时而沉思，陈百应的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以为眼睛都要花了，那双手却渐渐凝定下来，彷佛一开始便没有动过。

　　他心里好奇，俯身就看了一眼。陈百应定住在那里，手上却摸着一朵镶了珍珠金丝的大红头花。史涤生嘴唇一动，似乎是吐了几个字，说了出声却是另一句话了：「喜欢吗？喜欢就拿去。」

　　「我来送你东西﹗怎么还能拿你的呢？」陈百应连忙回头说了一声，一双手却仍未松开。也就是笑笑，似是随便找了个话题，便把方才事打发开了：「对了，阿洁，你怎么突然要成亲了？」

　　「突然？这是突然的事吗？」史涤生闻言失笑，把玩着他那把宝贝扇子，却不张开来搧搧风，反而默默地就拍在手心里。「我本来看上了个茶壶，珐琅彩的，铸了铜胎，大花大叶的样子好看，很有生气，可是中看不中用，倒了茶就烫手；后来又有了个紫砂壶，看来圆润，出水又顺，浸得那茶气芬芳，十里醉人……可是我心里就记挂那个画珐琅的。」

　　「喜欢就买下啊。」瞧陈公子这话说得﹗真似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仙客。

　　「哈哈，没用了，那个碎了。」史涤生拍拍扇子，忽然又扯回了正题。「你也是的，成家的事，人人都会，有甚么好稀奇的？你若不信，回头去问伯父伯母，指不定小时候便替你指了一门亲事，现在就有美娇娘待在闺房中等着你去娶呢﹗」

　　陈百应想说没有，便是有了，他也已经有阿武了。可这番话溢到嘴唇边，他突然想起史涤生是不会替他高兴的，于是也就没了。陈百应傻笑着，那番话也就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情與義....值千金......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