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望不穿》葛晴

17、第十六章 乱葬岗

　　海棠顺着山路走了半小时，终于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中看到一片东倒西歪的栅栏，勉强围着个简陋的小木屋。她内心一阵狂喜，赶紧上前敲门。拎着门环拍了几十下，见仍是无人应答，她只好先翻窗进去看看有没有食物和干净的水。虽然清晨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和着这山里的尘土一起飘摇在人身上，却显得那么肮脏。她把莫小雷当成大哥，自然就要送佛送到西，等小雷安全了，她就带小海另谋出路。

　　在屋内转了一圈，拿了几个有点发硬的馒头塞在怀里，取了桌脚放着的一壶酒罐子，牵了门口栓着的一匹黑色瘦马，海棠满足的离去了。实在不好意思，她现在的行径比马贼好不了多少，十足的一个顺手牵羊女小贼。心中下定决心：等她有钱了，会把这些折算成这边的货币乘以10倍还过来的。

　　骑上马，七八分钟就到了她安置莫小雷和小海的地方。

　　兜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见着，海棠烦躁起来，夹着黑马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找，终于听到从某个方向传来激烈肉搏的声音。她跳下马，把马拴在树上，又拔了些草放在黑马面前，自己寻声而去。

　　老远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泥球在潮湿的泥土上滚来滚去，不管哪一个，身上又是血痕又是泥渍又是烂布条！海棠眉毛一皱，冲过去一手揪住小海，一脚踢向小雷，痛的那两人哎哟哎哟的满地爬。

　　“你还是不是女人！”莫小雷翻过身来的时候已是鼻青脸肿，哪里还是初次遇见海棠时候的样子？

　　那个小海则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时处于瘫软状态，看到海棠身上火苗乱窜，再看看小雷被踢得惨不忍睹，只得乖乖的坐在一旁，把复仇的事情暂时往后推一推。

　　“你们两个……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打架？”海棠脸色铁灰，揪起小雷的耳朵，“你跟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那个什么空隐门的前门主，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小雷的耳朵被海棠扯到猪肝色，又不肯在小海面前丢面子，只好嘴硬道，“是他先动手的，他要我死，我现在还不能死。再说，我没欠他什么。”

　　“胡说！！！小雷哥哥杀了我婆婆！！”小海嘶吼出声，鼻涕眼泪流的满面都是，“姐姐，你替我杀了他，他是坏人！他杀了我婆婆，我亲眼看到的！”

　　海棠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侧过头去用唇语悄悄地问小雷要不要告诉小海真相，小雷却用食指贴在她的唇上，做出个“禁语”的手势。他粗糙的手指摩挲在她柔嫩的粉唇上，带来一丝类似被蛰的酥麻，海棠脸一红，啪的一下打掉小雷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小雷身心具疲，仰头干笑一声，便强行撑起重伤的身躯要站起来。海棠拉住他，用目光询问他到底还要干什么，他苦笑，“我救不了我的族人，总不能让他们死在这荒郊野外。起码，我要亲手埋了他们。”用蛮力甩开海棠的束缚，他一瘸一拐的又往山上走。

　　海棠蹲下身子，把哭到抽搐的小海埋在怀里，极轻柔的抚摸着小海的乱发，“小海，你相信姐姐吗？”

　　“小海只有姐姐了，小海因小雷哥哥而失去婆婆，因姐姐而捡回这条命，小海知道有恩必答有仇必报的道理。”

　　海棠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8岁多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她松开小海，直直的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问道，“这些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铁男哥哥教我的。他说小雷哥哥是大好人，所以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了小雷哥哥。没想到小雷哥哥居然杀了我的婆婆……我没有本事，杀不了小雷哥哥为婆婆报仇……”小海激动起来，小手抓住海棠的臂膀直掐的海棠痛呼出声。

　　“小海，你记住，亲眼所见未必为实。心里带着仇恨，只会叫人一辈子活在悲伤里。姐姐以前也恨过一个人，很恨很恨，后来姐姐亲自送他去了断头台，亲眼看着他伏法，但是姐姐心里一点也不开心。”说完这话，海棠发呆了好一会儿，她自己说出来以后才发现也许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亲眼所见既然也不一定为真，那她亲耳听到林文隆的那段对话难道就一定代表真相吗？

　　不敢往下想。不管真相是什么，林文隆确实是贪了，贪的数额足以枪毙，所以她没做错。

　　“小海，我们先上山，帮小雷哥哥把大家埋了，好不好？”海棠柔声问。

　　小海茫然的点点头，任凭海棠把他拉上马，两人一路上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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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可以发誓，她从来没有碰触过死人。即使是樊美华的尸体，她也只是隔着裹尸布心存恐惧的触摸过。

　　现在，她站在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死地上，看着坍塌的瓦房，嗅着尸体腐臭的味道，踩着或许昨天还跟她热情着打招呼的人们的身体，好几次想呕吐，好几次差点跌倒，好几次有种临近崩溃的绝望，全被她硬逼着自己压了下去。

　　把视线无止境的抛出去，停在一个落寞的背影身上。他的手上全是血，有风干的、有新鲜的，他就像只不知疲倦的土拨鼠，重复着挖掘、掩盖的动作，他的身边，整齐的放着几十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尸体是铁男的。

　　海棠眼角发涩。那个把她圈在马后拖行了一段路程给她添了一身伤的莽夫，竟然再也不会笑、不会骂、不会开黄色玩笑了。这让她不太适应。比失去父母更不能适应。人生的变化令她如履薄冰，越来越不敢向前迈出任意一步。

　　“莫大哥……”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始终不敢去碰触莫小雷的背脊，害怕他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他伤的比她预计的还要重，不管是身体的伤，还是心里的伤。

　　听到海棠的轻唤，莫小雷身体颤了下，然后头也没回的继续着手上的挖掘动作。他抱起铁男，紧紧拥在怀里，海棠注视了他多久，他就抱了铁男多久。他的双臂好似要把铁男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一边的小海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一幕，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牙齿磨得咯吱响。

　　又过了半小时，小雷突然狂笑出声，破碎暗哑的声音在半空中回旋、上升、堕落，淋得海棠一身凄凉。

　　她直起身，用力把莫小雷的脸转向自己，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觉得心里的某一个角落被风吹痛了。

　　莫小雷涕零满面。他拼命的忍，拼命的用笑掩饰，却止不住狂涌出来的眼泪，终究把一张脸给拧皱了。

　　“莫大哥，不要这样。”海棠克制住自己想拥住他安慰一番的冲动，把铁男的尸体从他怀里小心的抽走，放进挖好的坑，接着叫来小海来帮忙。小海看看铁男、再看看莫小雷，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终究还是又看了一眼铁男，便挪步过来一起做着掩埋的工作。

　　把所有的尸体埋好，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从昨晚到现在，三人除了吃了些海棠“拿来”的硬馒头和劣质酒，什么都没吃。

　　小雷恢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挤出勉强的笑容，叫海棠和小海跟他一起下山找一个叫“童不欺”的挚友。海棠打算先把他送到那个童不欺那里去，然后自己再带着小海离开。毕竟现在的局势，三人不可能一直和平的呆在一起。以小海对小雷的误解，以小雷对小海的深爱，他们的误会一辈子也解不开，三人行，必有关系破裂的一天。

　　询问了一下小青的状况，回答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海棠把龙珠暂时还给小青，好让它延长具象化的时间，于是小青又化为一匹骏马，加上海棠“捡来”的瘦黑马，驮着虚弱的三人朝着京都踱去。

　　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坐在海棠前面的小海趁着海棠打盹的空闲，突然抽了她怀里的匕首直接刺向旁边瘦马身上的莫小雷，海棠连忙从后抱住他，两人从小青身上滚下来，海棠衣衫本就不完整，往地上再这么一滚，又添一身青紫。刀子锋利无比，海棠竟用手掌包住刀刃将匕首夺了回来，一抽一拉，手指皆是鲜血。小海完全料不到她会这么做，加上他根本没有加害海棠的意思，所以看到沾满血腥的海棠的手指时，控制不了的大哭起来，这一哭，一直持续到三人到达童府才得以停止。

　　“请通报你家主人空隐小雷在外求见。”小雷疲惫至极，跟童府的家丁客套完，就往童府大门上一靠，顺着笔直的线条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