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望不穿》葛晴

16、第十五章 末路狂花

　　“放开我！我要回婆婆那里我要回婆婆那里！”小海胡乱扭动小小的身躯，惊恐的意欲挣脱海棠的臂膀。

　　也对，这个孩子睁眼后就把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儿给忘了，自然也不记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海棠没时间回答这些，她一手握缰一手控制住小海，不让他在小青身上乱动。侧头用余光看到身后的莫小雷已经策马越追越近。

　　海棠轻蹬小青的肚子，小青加速向前疾驰，直引的莫小雷连连挥鞭。

　　眼看寨营出口就快到了，莫小雷吹出几声口哨，前方守寨的8个马贼立马拉下第二道闸门，摆好阵势等着海棠自投罗网。

　　海棠俯身与小青耳语一声，只见小青调转身子以风一般的速度朝莫小雷径直而来。莫小雷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女子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拉住缰绳迫使战马即刻减速。寨里的其他马贼听到小雷方才的哨声都紧急戒备，朝海棠围挤过来。

　　“姑娘，你要带着小海上哪去呀？”莫小雷从鼻子里狂妄的哼出一声。

　　“莫小雷，有胆识的，带着大家追上我，如你能在5分钟内追到我，我就把小海交给你，我自己嘛，随你处置。”

　　周围传来人们暧昧的议论声，大家都对“随你处置”这句话的潜台词充满兴趣。

　　海棠的笑容生如夏花，她“驾”的一声，小青腾空飞跃到莫小雷声旁，挑衅的朝小雷的爱马喷出一口气。小雷的马儿性格火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随即便躁动不安起来。

　　“小青，我们……要起飞咯！”海棠再次俯身把小海完全的罩在身下，死死的抓住小青的鬃毛，“1，2，3……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把整个寨子的人全部雷到了。

　　只见海棠身下的骏马退到距离层层防备的门口几百米远的地方，然后如同离弦之箭火速朝大门飞奔过去，大家都呆傻的追随着夜幕中的那抹背影，猜测她是否不想活下去了，以这种速度去撞门，无论人还是马，必死无疑！

　　“小海！！！小海！！！”刚刚还沉浸在孙子死而复生喜悦中的张婆双腿一软，又坐了下去。

　　待到距离大门还有50米左右距离处，那匹骏马居然全身散发出七色光芒，身体两侧张开了一对纯白的羽翼，就这样腾的一下脱离了地面，然后落在了寨门之外。

　　“小青，你这个坏家伙，这么厉害也不早点说，早知我骑你出去就好了，哪要那么麻烦！”海棠嗔道。

　　“姐姐，我快不行啦……我最多还能撑5分钟就要变回原形，而且一天之内灵力尽失……姐姐，接下来全靠你自己啦……”小青气喘吁吁。

　　莫小雷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对海棠的兴趣更大了，他的笑容一直蔓延到耳根，又吹了一声口哨，布好阵的马贼们立刻启动装置，门一层一层的打开了。小雷就像看到老虎的猎人，眼里只有海棠这个猎物。他的爱驹则是满腔怒火的恨不得把小青给办了，一人一马各怀鬼胎，追着海棠的影子一路又飞将出去。

　　“铁男！大家就交给你啦！我去把那个调皮鬼抓回来！”小雷的声音在飞溅的沙尘中听不真切。

　　“老大真是爱上了！”铁男双手叉腰，一副把女儿终于嫁出去了的可怜妇人样。

　　是爱上了吗？小雷耳边风声飒飒，突然起来的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爱上的是这个躯壳，还是躯壳里面完全不同的灵魂？小雷摇摇头，不想再深陷到危险的情局中。多年前，他对蒙面执行任务的叶海棠青眼有加，但叶海棠却始终看往别处。他利用空隐门强大的调查网才查出了她的真名，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叶海棠也是冥衣门的人！魏青冥，此人对属下爱恨分明宠辱有佳但却从不让门下的分舵门主相互接触，看来他至始至终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他竟把叶海棠藏的那么深！想必他查不到海棠的真实身份也是他在从中作梗吧？

　　呵呵，那我就偏偏要抓住魏青冥特别对待的女人！这么多年，他和魏青冥虽称兄道弟，实际上却一直在暗地斗着心机，私下发展着自己的势力。魏青冥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就是介怀于莫小雷情报门身后的巨大人际藤蔓，害怕一触即发的牵引出一大堆麻烦来。太过聪明的人在一起共事，只能机关算尽。他的忽然走人，或许早在魏青冥预料之中。

　　“喂！你快来追我啊！”海棠调转马头娇笑挑引。

　　小雷仰头大笑，抛出绳索就套住了青儿的马头。

　　青儿今日的灵力已然耗尽，身体越加透明，然后化作淼淼青烟便没了踪影。

　　海棠和小海瞬间跌坐在地，她却不慌不忙，手里抓起小雷骤然套空的绳索，挑衅的看着莫小雷。

　　莫小雷已经在前面见识了马儿飞上天，现在又见马儿在眼前消失，已觉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跳下马来却发现已经离山寨很远很远，他的“追风”不停打着响鼻，看似也已体力不支。竟已跑了这么多路！

　　他惊觉有些不对劲，赶忙走近海棠，焦急地探道，“到底怎么回事？”

　　“山下有人带兵恐怕要灭你的门。”

　　“为何不早告诉我？！”莫小雷青筋暴起，目中跳跃的火苗恨不得把眼前的娇小女子化为灰烬。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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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雷还欲发作，被海棠一脚踢到了路旁茂密的草丛中，莫小雷想不通海棠这个弱女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嘴巴张了张，还没发话就见海棠拽上小海一起钻到了他身旁。

　　“趴下！”海棠一只手捂住小雷的嘴，一手按下小海的头。

　　“不想死的就不要出声！”海棠下最后通牒。

　　“小雷，赶紧赶走你的‘追风’，以免暴露目标！”小雷打了个响指，追风跺了下脚，就往不明方向奔去。

　　空中的皎月挥出几丝银光，洒在草从上，零零散散的映在海棠的脸庞，海棠全身紧绷观望着四周的动静，却不知身旁的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已经看得痴了。

　　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草丛中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莫小雷神情复杂，手中的鞭子在他死命的紧拽下发出“唧唧”的摩擦声。一只柔软同暖玉的小手伸了过来，覆在他握紧的拳头上。那个女子并没有用清水眼眸看他，但他焦躁的心居然慢慢的平静下来。莫小雷不是个能丢下族人自己逃生的人，他拼命寻找一个能保全海棠和小海，自己一人回去与铁男他们同生共死的办法。

　　“别想丢下我们，一人回去逞英雄。”女子的声音弱不可闻，却直击小雷的心房。

　　海棠覆住他的那只手在听到清晰的行军声后用力的按了下去。她手心冒出的汗潮湿了小雷的手掌，原来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一样若无其事，原来她亦很紧张！小雷反手握住她的手，“海棠，让我来保护你和小海。”

　　海棠从微细的缝隙里看到一名蒙面男子骑在最前面，身后带着不少于200个兵将，故意将马步控制的轻而缓，生怕惊动了山上的寨营。

　　那个带头的男子身材高大，嘴唇以上部分都蒙在了黑布里，只露出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主上！！”身后一阵散乱，一名骑马男子拨开队形，急匆匆的挤到带头男子身边，“报告主上，刚才属下在山寨埋藏的内线飞鸽传书，莫小雷已经追着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出去了！我们的部署可能已经败露，还要不要继续此次行动呢？”

　　“传我指令，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男子嘴唇极其优雅的勾起冷魅。

　　“是！”兵将士气大振，得到指令后都不再刻意掩藏马蹄声，一队一队的直往山上冲去。

　　待到兵马消失在夜幕后，莫小雷倏然起身，眼睛血红，拳头竟被指甲嵌入到流出血来。

　　“呀，你流血了！”海棠撕下一块肩膀处已经破烂的衣衫，替莫小雷包扎起来。

　　“他们是朝廷的人。”小雷狠狠地自言自语。

　　“呵呵，我不犯人，人却犯我。海棠，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必须赶回去和兄弟们同生共死！！”小雷背光而立，周身围绕着死神的绝望气息。

　　“你和朝廷是什么关系？”海棠觉得此间大有文章。

　　“什么关系？呵，从现在开始，便是敌对的关系！！”莫小雷再次打起响指，追风居然又跑了回来。

　　“你不能走。”海棠凝住他，“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我没有十年这样的闲情雅致。海棠，如果我未死，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叫‘洛云麒’的下落。别再阻我。”莫小雷扬起和煦的笑容，低头将滚烫的唇烙上海棠的额头，接着便上马消失在树影中。

　　一个，接着一个。

　　对她付出真心的男子一个一个的远去。

　　一吻后，又是一吻。

　　没有一个人征求过她的意思，霸道的在她身上心上烙上属于他们的标记，然后头也不回的拍拍屁股走人。

　　一次，再一次。

　　爱上她的男人终于都跨上不归的路途。

　　海棠一直知道自己不会哭。

　　今天却发现自己原来也不会笑了。

　　“呵呵，那你便去送死吧。”冰雪娇颜蒙上一层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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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雷走后三小时，海棠一直愣愣地蹲在草堆里，一动也不动。小海看着她，好几次想开口问她何时能回去，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她把自己的心再度隔绝起来，密不透风，任凭一只蚊子也不要想再飞进去。

　　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她每一个都未曾真正深陷，却无一例外的灼得她遍体鳞伤。

　　“呵呵，我现在好想知道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海棠撑住地面慢慢起身，因为蹲着的时间太长，腿一阵发麻，倒在地上只得不停用手反复揉搓。

　　她还是不放心，她要回寨营看看。

　　云麒，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如果还在，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是吗？

　　待双腿逐渐恢复知觉，海棠弓起身子把小海背在身上，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头一次觉得，小青真的很重要。同样的路程小青跑了5分钟，而她背着小海，可能要2小时才能到达。

　　“姐姐，我没事了，放我下来，我和你一起走。”小海听到海棠剧烈的喘气声，心里担心不已。

　　“小海乖……答应姐姐一件事……等会儿如果情况不妙，你……你一定要乖乖的自己一个人跑走……”海棠体力很快就已不支，话也说不完整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在天快亮的时候，两人才爬到了山顶。

　　军队的影子早就没了。剩下的，是满地的尸体还有燃烧的砖瓦房屋。

　　“呵呵……”海棠居然有一种无力的想要大笑出来的感觉。

　　原来人的生命真的是如此脆弱。6个小时前大家还一团和气说说笑笑，顷刻间，就能化作白骨满目疮痍。

　　小海挣脱海棠的钳制，大哭着冲到浓烟中去寻找自己的家。

　　海棠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在想，是不是真的有“扫把星”这样的人存在呢？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她一定就是其中的代表。因为她所接触的人们，都会立刻变得不幸起来。爸爸妈妈如是，养父养母如是，云麒如是，莫小雷如是，整个寨子里的人如是！

　　那么，还是把“爱”这个玩意收起来吧。也许云麒就能回去继续做阎王，而她，则是回到一个人的房间，孤独终老。这样对大家都好。起码，她在这个世界仿佛也曾回到曾经天真烂漫的叶海棠，也曾交到过像莫小雷这样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这便够了。

　　一点一点的蹲下身，捂住没有表情的脸庞，就这样在浓烟星火中，浑身被烤的漆黑。

　　然后，听到哪里有人呻吟了一声。

　　她睁开眼，寻觅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距离左前方3米左右的尸体中，发现了尚未咽气的铁男。

　　抬起铁男的头，看着他血肉模糊黑漆抹污的脸，心中一阵憋闷，“铁男……”除了叫他的名字，真的已经没有别的话说。

　　“姑娘，快……快去小海家……老大在那里……没想到张婆她……竟然……”铁男话还没说完，海棠就已没入烟雾中。

　　连跑带摸的在浓烟中寻到小海家，海棠看到小海小小的身躯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小海？”海棠撕下两条衣衫一条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条捂住小海的，但是小海却丝毫没动静。海棠心中一凛，疯狂的把小海掰过身，看到满面泪痕的小海定定的好像失了魂。

　　直觉里面出了大事，海棠把小海抱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调转身子又冲去屋里，怔怔的看到小雷和张婆扭在一起的身子倒在床边的血泊中。

　　“小雷！”海棠跌撞过去，一把扯开二人，焦急地拍打昏过去的莫小雷，“醒醒！你还不能死在这里！”

　　莫小雷眼皮始终抬不起来，只好从狭窄的缝隙中看着海棠因担心而扭曲的脸，而后安慰的笑笑，“我还没帮你找到那个洛云麒，又怎敢死？海棠，那个张婆就是朝廷派在我这里的奸细，此事不要说予小海听到了，以免他伤心。呵呵……八岁，也是个小男子汉了……呵呵，有自尊呢海棠……”海棠见莫小雷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只好把他放在一块坍塌的木板上然后死命往门外拖，生怕直接拖动小雷重伤的身体会使伤口更加恶化。

　　把小雷拖出门后，横梁“嘭”的砸下来，把张婆整个人压在了下面。海棠很想说“活该”，但心中想到张婆之前为了小海伤心椎骨的至亲之情，也只好哀叹个人命运的不同。

　　天色已亮，而后淅淅沥沥的下了一点细雨，淋在苟延残喘的火苗上，发出“嗤嗤”声。小雷贪婪的舔着嘴唇上的潮湿，缓缓的醒转过来。

　　他想撑起身子，却发觉身边只有木然发呆的小海，没了海棠。而他们此时正躺在距离寨营大门几百米外的树林中。想起那个瘦小的身躯也许拖了几个小时才把他转移到相对安全许多的地方，小雷无限感激。

　　“小海，海棠去了哪里？”

　　那孩子并不答话，仅是以极慢的速度把头拧转过来，狠狠的从齿间逼出一句：“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