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望不穿》葛晴

6、第五章 孽镜台前故人泪

　　叶海棠跟随云麒步入审判堂大厅。从外面看，根本感觉不到门内居然有这样大的空间，它的面积大概有鸟巢（奥运会开幕式场地）那么大，里面的光线为四周暗、中间亮。大概有几百支火把插放在周围的铜墙铁壁上。每一个角落，都有至少100名的鬼差驻站在那里，他们的面部表情在火把不断跳动的红蓝色火焰的衬托下迸发出令人恐惧的光芒。

　　海棠向大厅的中间看去：那里有张特大号的石桌，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它发出的莹莹光辉在各个不同角度看都不一样，石桌的前方，有类似与镜子一般的道具摆放在前，石桌后方，是一张极为古朴的雕花座椅。除了这些，在石桌的两旁，各有两排用于旁听的桌椅，上面有类似于电脑一般的可以呈相的石板。她还在探究个中玄妙，就听到云麒用极小的声音提醒：“等会儿你坐在石桌左边的第一张座椅上，如果审判官问你话，你只要用手轻触面前的屏幕就可以，其他我会协助你。不要紧张，阎王不是你想的那么凶的。”

　　阎王审案？

　　关她何事？

　　她本来并不紧张的一颗心，因为云麒好心的提醒开始狂跳，她虽然不是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但是周围的鬼差看上去那么凶，鬼差身后又摆满了大小的刑具，万一阎王看她不爽或者发现她来历不明，她该怎么办？是不是直接被发配到地狱里面去了？她的冷汗滑落下来，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接住，云麒暗暗地握紧她的手，“不要怕，阎王不会为难你。”

　　你焉知阎王不会为难我？海棠无法说话，也无法让他获知她心所想，心中一阵气苦。早知道，就先演完这一出，再叫云麒发誓取消对她的窥听了！

　　但听一名鬼差通报：“第一场，恶疾部，少年组。审判时间到！请各位判官就位！”

　　海棠的心明显的少跳了一拍，她心想，自己害死养父母也算是造了很大的孽了，大不了就被拿去下油锅，也比一人呆在人间接受煎熬要来的好。一想起樊美华充满怒意的眼睛，她就寒彻肌骨。

　　精明如她，为了防止出错，她狡猾的先等其他三位判官坐上席位，才假装镇静的坐上了左边剩下的唯一一个位置。

　　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云麒。随后，她火冒三丈的发现，某男又消失无踪了。

　　洛云麒！！这是你第三次弃我于不顾！

　　她拼命地克制自己，告诫哪怕自己是为了明天顺利的出现在学校，也要好生忍下去。

　　这时，鬼差集体下跪，判官纷纷起立，她慢半拍的跟着起立，心里踌躇这又是上演的哪一出时，鬼差整齐无二地高呼，“参见阎王！”

　　“各位请起。”明朗的男声轻描淡写的回应道。

　　阎王这么年轻？听他声音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海棠心中的大石暂时落下，看到其他判官拂袖坐下，她也像模像样的坐了下来。

　　抬起头，看向中间石桌后面坐着的人，海棠再一次被激到了——

　　那不正是厚颜无耻、自作主张、撒娇耍赖、玩世不恭、性格分裂的洛云麒么？！

　　她的眼里泌出必杀的光芒，直向某人发射过去。

　　那一位却好像完全不认识她，眼中灰色的深潭平静无澜。

　　“升堂。”云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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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编号m8263171的赵军烨上来。”云麒的嗓音竟在此刻变得磁性而醇厚。

　　难道他除了性格分裂、一人千面，还会变声？海棠想起自己曾怒称阎王为“娘娘腔”就觉得有些后怕。还好还好，在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前，她才敢叫他发了那个誓。

　　“赵军烨带到。”一名鬼差将一个身穿白色短衫、头低垂且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带上堂后，就自行退下了。

　　“赵军烨，抬起头来。”婉转温柔的气场缓解了小男孩的过度紧张，他抬起头来，毫无意外地惊讶于阎王的美貌。

　　“每次审案，都有N个人被他的美型所谋杀，更有甚者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海棠身后的鬼差窃窃私语道。

　　这个害人的阎王！海棠有点想笑，暗自佩服自己对美男的抵抗力这样算来还是很不错了。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才能缓解自己因他而起伏的心潮。

　　她回过神来，看向台下那小小的身躯，记忆中那纯稚的童声又重现在她的耳中——姐姐，你是什么病呢？姐姐，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她记得那时候，因为母亲的坠楼，她忘记了回答他，而今竟然在此重聚，实在令人倍感命运的善变和缘分的伤人。

　　她发现自己竟然卑鄙到害怕这个男孩认出她、戳穿她而使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无法全身而退。

　　“赵军烨，你把你去世前做过的好事和坏事凭记忆说来。”云麒的话语带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我是七天前因为白血病恶化去世的。我这辈子从出生就一直在生病，所以是在病床上度过的，除了不断给爸妈带来麻烦外，我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什么好事。”男孩诚实的叙述。

　　“很好。就这样回答。”云麒转头看向右边的两名判官，“你们两个分别把这世他做过的好事和坏事调出来，以便我参考断案。”然后，他看向海棠，“请你们二位分别调出他上世做过的好事和坏事。莎嬅，你今天不舒服还来协助调出恶事簿，真是辛苦你了。”

　　海棠刚刚还在为自己究竟是查恶还是查善而发愁，云麒的最后一句话恰到好处的提醒了她。如果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实施人道主义协助。海棠这么想着，居然有种甜蜜的感觉。她惊慌失措的驱散这令她完全不习惯的悸动，仔细回想起云麒之前跟她说的话，“只要用手轻触屏幕就好。”

　　她心想，这石屏又不是iphone，还能有触摸屏功能？

　　虽然心有疑惑，她的手还是触了上去。

　　本来无一物的石屏上，出现了令人身临其境的画面，这些画面上，每一个主人公都不同，大概，就是所谓的“前世”了吧？

　　“赵军烨，你仔细看我石桌前摆放的这面大镜子。”云麒开口。

　　海棠也随声看过去，中间这面看上去已经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古镜中，出现了男孩这世临终前的画面。

　　谁人见到自己的模样出现在这面隐藏着无尽玄机的古镜中时，或许都会无比的惊异。

　　男孩也不例外。他的双唇已经开始不受控的颤抖，“那……不是我死前的样子么？”

　　“不错，不止是你死前的样子，你轮回多少世，地府和孽镜台都有详细的记录。”云麒向右边的两名判官微微点了一下头，之间其中一个判官将面前石屏上的画面通过磁场的呼应转移到孽镜台上，就像人间的投影仪一般原理。

　　镜面开始晃动，好像电视机的换台一样，不同的是，这些画面的剧情，都是快速倒退的，而不像肥皂剧般的向前发展。

　　先是男孩在7日前的早晨因为脏器衰竭而无声离去，然后是男孩小学三年级帮助老奶奶过马路的可爱笑脸，接着是男孩3岁时用石子打坏了隔壁的玻璃，还有很多很多的画面，都是男孩死去前的这一世做的。

　　“人间有两种病。”云麒悠悠地开口，“一种是身体上的疾病，就好像你们那里的汽车零件坏了，要拿去修理，这样的病，要去医院看医生才能治好；还有一种病，就是业障病，这是医院看不好的，通常不是怪病，就是重大的恶疾。癌症就是业障病的一种。”

　　“这么说，我得癌症，是因为我前世的过错吗？”男孩眼圈濡湿，“都已经是我前世犯下的错误，为何还要我这世这样的受苦？”

　　“如果别人捅你一刀，却转身笑着请你原谅，劝你‘放下仇恨’，你办得到吗？”云麒冷冷的反问。

　　“不会。”男孩脱口而出。

　　“因果报应真实不虚，世上无真正可怜之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人眼只可见大千世界寥寥无几的物景，只有福德皆具之人才能参透三世因果和宇宙万物。”云麒轻叹。

　　“赵军烨，你的罪孽大部分已经在上辈子化为了业障病，只剩一小部分仍未偿还。你是愿意前往地狱一下罚完，还是留待下世继续还清？”

　　男孩的眼泪滚烫而悲哀，“哥哥，你不知道，白血病真的很痛苦！你是阎王，一定不知道我所受的痛苦！我才那么小，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就来到这里，我不想下辈子还要做这样的苦命人！”

　　“这由不得你。你造的因，只有你能还，无一人可改变因果。”云麒斩钉截铁的说。

　　海棠这才发现上次樊美华掐住她的时候，她错怪了云麒。是她造的罪，他也帮不了她。樊美华因她而自杀，死后又听到海棠亲口说出举报父亲的事实，内心仇恨加上自杀的罪罚，使她成为了地缚灵，不能再回到轮回的齿轮中。

　　云麒暗哑的声音打破了时空的孤寂，他挪开本来照耀在赵军烨身上的目光，转而凝视海棠，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受的痛苦，决计是你赵军烨痛苦的千百倍！”

　　赵军烨顺着云麒伤痛的目光望过去，惊道，“姐姐，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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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空白。

　　海棠的脑中就像被抽干了空气，处于一片真空的状态。全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她的身上。最害怕的事情在她最松懈的时候还是发生了。

　　她该怎么办？

　　心里有些冤屈。她明明是做好人好事来帮助这个帅的没天理的阎王代理判案的，此刻却被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她的脸红白交替，很想学白娘子噌的一身转身就消失无际。却是有个被忽略很久的疑问冒了出来：为何他竟然敢正大光明的把她带进来？为何大家看到她至始至终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为何护法大金刚居然通过她的认证？

　　天哪！这么关键的问题，被她忽略了这么久！她在零点一秒的时间内想通了这个问题：此男一定是把她当作了某人的替身。那个“某人”应该和她长的一模一样。或许，那个“某人”还跟云麒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要不然，他刚才明明在对赵军烨说话，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想到这里，喉咙里分泌出咸咸的液体，也许是因为她无法流泪，所以“滚落眼泪咽水吞”？

　　“哈哈，莎嬅，看来这名少年曾在人间见过与你长相极似的人。”云麒不动声色的打着圆场。

　　这已是这个晚上他第二次替她解围。

　　海棠顿觉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那么多次，他对她的弃而不救，使她无所依靠的心七上八下。在她就要死心时，他可恶的一连救他好几次。海棠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说不定拥有着比大海还难测的心。

　　能让这样的男人倾心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心中不可抑止的疼痛起来，她还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就是“嫉妒”。

　　“赵军烨，我还没听到你的选择。是一次到地狱把该受的惩罚受完，还是下辈子慢慢偿还？”云麒巧妙的转移话题。

　　男孩死命的咬住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出血来，“我去地狱。”

　　“好，夜叉二部，上来带他去灼火地狱，偿还赵军烨上辈子制造核武器造成G村287名村民受辐射直接死亡和慢性死亡的过失。”云麒执笔在一个长形的木牌上写上判决，挥手将木牌甩了下去。

　　海棠很想出声替这个孩子求情，他是她失去母亲时唯一一个还陪在身边的人，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即使只有寥寥的几段话。

　　但是她的声音掌控在云麒手中，而她的心声，已经无法传递。

　　因为她自己要他发了那句誓言。

　　石桌后的白衣男子突然弓起身子，海棠看到他痛苦地咳出一口血。

　　那个瞬间，她觉得灵魂都被撕裂了。

　　“云麒！”她在心中近似发疯的咆哮！

　　两边的判官大惊失色，快速的碰头商量后，大家一致决定叫云麒回府休息，然后传召六殿阎王接替他来继续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