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太阳以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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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悠面色微微一变，却不答话。只隐隐觉得韩潭锋利的视线毫不掩饰地从旁边刺过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块透明的玻璃，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时竟没有办法迎上韩潭的目光，这令他有些微的急躁和恼怒起来。
韩潭见他不说话，心里已明白了三分，便不再说什么了。只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微微笑着。
他忽然注意到吴悠随身带的那个画夹，随口问道：“你学美术的？”
“啊。”
吴悠答道，语气有些冷淡，显然还在对刚才被韩潭戳到痛处耿耿于怀，但他还是把画夹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一大摞画儿来，摊开在韩潭眼前。
韩潭只觉得眼睛被蓦地一刺，颜色的洪流滚滚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画中冲出，散放在空气里。凌乱的构图，咄咄逼人的色彩，本是柔和的自然景色在这画纸中却汹涌而激烈起来。他看见荒原上的植物们在暗沉的土地上伸展开它们骄傲的刺，以耶稣受难的姿态；他看见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仿佛流金的海，在碧蓝的天空下奔流向青黑的山脉；他看见日落时天火流动，滚滚长河成为原野一条血红的腰带——哪怕是牵牛花这样不起眼的小植物，都仿佛有了钢铁的质地，在苍天大树的阴影里顽强地向上攀爬，开出巨大而艳丽的花朵来。
他不得不把视线移开，以免被色彩灼伤。
手中托着那些画，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那股充斥在画面中的热流仿佛侵入到身体中，胸腔一片火热，令他几乎生出大声喊叫的欲望来。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茶大喝一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感到气息渐稳，那股热气被渐渐压下去。
他重新又去看那些画，这下便看出问题。
“你为什么只画景色，都不画人？”
吴悠扭头看他一眼——
“人？人有什么好画的。”语气中有些不屑。
韩潭说：“人的感情丰富，可以让单一的景色更有生气啊。”
吴悠却不以为然。
“哦？我怎么没觉得。”语气中甚至有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韩潭看着他，他注意到这年青男孩子的眼底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杵逆与怀疑，也许他所看到的世界，与自己并不相同。
那一晚，吴悠在韩潭的大床边打了地铺。他执意不肯跟韩潭睡一起，那会让他感到奇怪和别扭，而且还得改变在家里时的裸睡习惯。室内有空调所以并不热，他盖一条毛巾被还稍嫌冷。韩潭的卧室里有很大的一扇窗，可以感到细细的微热的风从窗缝里渗进来，一转头，就看得到疏朗的星空。他躺在凉席上，把身体舒服地展开，眼睛却瞪地老大，完全没有睡意。旁边床上的人在睡眠中轻轻地翻身，他于是再一次确认，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此刻，不可知的未来令他又兴奋又不安，他静静聆听着自己心脏有规律的搏动，对这城市的最初的印象开始在头脑中快速地闪回。整洁高大的建筑、脏乱拥挤的小街，脚步匆匆的时尚女郎们穿着同样鲜艳张扬质量却千差万别的衣服。美与丑、贫与富、高雅与粗俗、进步与落后，如影随形般存在于这城市每一个角落里，跟他将要应对的一切一样微妙而繁复。
他渐渐渐渐有些困了。
但愿明天下场雨，这鬼天气，能把人蒸熟了。
这是他睡着前脑中最后的想法。
韩潭是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中醒过来的，他坐起身来，迷迷糊糊中看到眼前有个瘦高的人影，正在往身上套T恤，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头顶来。
“这么早就要出去啊？”他说着，禁不住又打一个哈欠。脑子还有些不清楚，抬腕一看表，才不过七点钟而已。
“嗯，”吴悠随口答应着：“我该去找些事情做了。”
他光着脚，走到墙角拎起昨天随手扔在那儿的书包和画夹，这才走过来穿上自己的球鞋。
“你不吃早餐么？”韩潭含含糊糊地问道。
“我在外边随便吃点儿——”吴悠边出门边说：“哎，你不用上班的？”
韩潭懒洋洋应一声：“你忘了我是做室内设计的，sohu一族，电脑在哪儿我在哪儿。”
他听到洗手间里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水声戛然而止，传来一阵凌乱急躁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门开的声音——
停顿了一下，那脚步声却又向自己卧室过来。吴悠站在门口，迟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一直忘了跟你说了……谢谢了啊。”
便转身走了，外面传来关门的“砰”的一声，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韩潭愣了一愣，一丝淡淡的笑意浮上他的脸庞。
这小子，果然还是跟网上一样啊。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太阳以东（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