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微雪半晴

26、第十二季 寂灭的芽季（二）

　　尤琴灰暗的天空下，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但是，太阳仍然没有施舍它的温暖给众生，春寒料峭，格丽西亚就要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启程了。她的行李很简单，连侍从总共就两辆马车。

　　清晨，格丽西亚穿戴整齐，低调地和维拉一起，踏着湿漉漉的石板地，朝着即将远行的马车走去，是那么轻柔，又是那么沉重，就好像正一步一步踏入未知的未来，没有光明的未来。

　　格丽西亚扶着维拉的手，迈上了马车的第一级台阶，然后，没有犹豫的，进入了马车里面，终于还是没有回首，再多看一眼这壮丽的、曾经构筑了她华丽的人生，也断送了她的希望的宫殿，如果这里不是她的爱人的居所的话，也许她会走得很坦然吧。维拉担心地看着格丽西亚，也跟着进了马车，坐到了她的对面。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出发的时刻到了，车夫正要甩鞭策马，远远地，宫殿方向传来了呼喊声，格丽西亚心里一紧，仔细听过后，才又终于放下心来。原来是洛克卡尔伯爵。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从马车狭小地窗口，递给了格丽西亚一个精致的木匣和一封信，然后后退了一小步，恭敬地鞠了一躬，又朝原路返回去了。

　　格丽西亚惊讶地看着洛克卡尔伯爵渐行渐远，消失在宫门里，这才催促车夫，马车的车轮终于旋转，一行人上路了。

　　颠簸的车厢里，格丽西亚犹豫了很久，还是按耐不住，打开了信。内容很简单。

　　格丽西亚，

　　木匣里的东西，我本想找个更好的场合亲自送给你的，可是，既然有变，就只好托人给你了，希望它可以代替我保护你。那么，记得多保重！相信我，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

　　爱你的

　　西克斯

　　格丽西亚连着读了两遍，看着熟悉的字迹，她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心情，又要决堤了。她把信举起，递到唇边，这才平静了一点。然后，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木匣。里面深蓝色的天鹅绒垫子上，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和六发同样闪着光芒的子弹。□□枪托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7朵百合，极为精致，栩栩如生。

　　格丽西亚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还是跳出了眼眶的束缚，肆无忌惮地流淌，“好像……回去……，真不想……离开……”她反复喃喃低语。

　　“夫人……”维拉伸向格丽西亚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还是被放下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安慰又有什么用呢？空洞贫乏的语言怎么能够安慰眼前被离别的悲伤深深包围的人呢？

　　马车无情地越驶越快，渐渐离开了罗榭尔宫的门廊、花园和广场，载满忧伤，奔赴遥远的地方。

　　罗榭尔宫御书房的窗户里，西克斯深深地吻着银色的百合项坠，目送马车远去，久久地，即使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也还是没有丝毫移动。

　　卡特琳娜百无聊赖地打开窗户，马车内浑浊的空气瞬时被清爽的微风吹散，她贪婪地深吸了几口。虽然风还是有一丝凉意，但是，比起圣菲兰丁要温暖很多了。

　　马儿踏着轻快的步伐，疾走在尤琴翠绿的土地上。路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惹人喜爱。莉塔仍然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卡特琳娜的对面，尽管被人察觉到她的真实立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很难理解她内心的想法。与此相反，坐在旁边的另一位侍女爱娃则把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了。而现在，她正开心地东张西望，好像尤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从来都不曾看到过一般。

　　爱娃很年轻，脸上有些雀斑，脸上经常带着稚嫩的笑容，习惯性的动作是皱鼻子，她总是喜欢把长长的黑色头发绑成两个发辫，垂到胸前，可是发辫却老是随着晃动的脑袋而飘来晃去，弄的她老是被看到在摆弄头发了。

　　爱娃进宫时间很短，她几乎是一进宫，就被派去服侍卡特琳娜了，然后不到一个月，她就被派去随主人去尤琴和亲了。也许是由于她涉世不深，又没有在宫中建立起人脉，才被派到了这个人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不过，乐观的爱娃倒觉得很开心，要是老是在宫中，怎么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呢？

　　而现在，爱娃又抓着莉塔的手东问西问了，冷淡的莉塔通常十个问题中，只会回答一两个，可是，尽管这样，爱娃也已经很满意了，反倒是莉塔被问得烦的不行了。

　　卡特琳娜听着这一冷一热两个人有趣的对话，渐渐不觉得无聊了，有时候还会兴致勃勃地参加到这奇特的对话中去。旅途的气氛也变得稍微欢快起来了。

　　马车的速度突然变慢了，爱娃好奇地探出头去，前后张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奈何马车队伍太长了，她愣是没有看出什么明堂。卡特琳娜这次和亲的队伍，总共有20辆四轮马车，还不包括骑马的，除了丰厚的嫁妆之外，还带了不少侍从和官员。皇室婚嫁，排场总是少不了的。

　　卡特琳娜也探出了头，顺手招呼了一位骑马侍卫，让他去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事端了。

　　侍卫很快就回来了，原来前面路口突然变狭窄了，正好还有两辆马车从对面过来，为了避让卡特琳娜的车队，他们退到了一边，可是尽管如此，马车行进的速度还是降了下来。

　　既然没什么大事，卡特琳娜也就不再多问了，其实她也是太闲了一点，才差那个侍卫去帮她跑跑腿，打发无聊。不过，她倒是对那对面方向的马车产生了一点兴趣。看来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吧，她暗想，就趁交错而过的时候，偷偷看一眼吧。

　　打定注意，卡特琳娜睁大眼睛，看着前面的方向。渐渐的，行进队伍的尽头，出现了两辆马车的影子，黑色，没有任何其他修饰，却很轻巧，看来是为长途旅行而特制的吧。

　　马车的影子变大了，卡特琳娜的眼神更专注了，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终于看到了对方的尊容。漂亮的金色头发，明媚的绿色眼睛，正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也就是卡特琳娜的方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地微笑，可是却好像带着一丝悲凉和决意，不过，这散漫的眼神也许并没有注意到那位公主的注视。

　　这一幕迅速从卡特琳娜的眼前闪过，她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是那么强烈、那么震惊，使得骄傲得体的公主卡特琳娜禁不住快要大喊“停车”。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微张的嘴巴轻轻合上，变成了一种叹息，苦涩的无奈。现在见面又如何，她还是不能为她做什么，更何况，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曾经那么紧固的羁绊，也已经被名为时间的长河吞噬、蚕裂，终于，快要完全失去它原来的形状了。

　　莉塔立即注意到了主人心情的变化，默不作声地制止了聒噪的爱娃。车厢里变的安静了，安静得让人觉得窒息，爱娃很不习惯，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可是却仍然维持静默。也许，这种沉默，会持续到旅途的终点吧。

　　米梭的罗贝尔村的南边，又一幢名叫约南墅的大房子，据说是某个地方土贵族的私人财产，但是已经空关很久了，虽然名义上还是有个房屋看管人在，但实际上已经是一片荒芜，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好在这位看管人也算有点责任心，虽然房子的外表看来有点阴郁，里面到还算整洁，没有遭到村里的小孩子的破坏过。

　　这天上午，这幢历史悠久的房子终于迎来了长久空置后的第一位主人，据说这一件事一度引起了村里的轰动。村民们纷纷猜测，这位主人的身份，已经有好事的家伙偷偷观察到屋主是一位女子，于是，人们从哪家的贵族小姐，到哪位高官的情人、某个富商的未亡人，甚至是某位流亡的外国公主，一一猜了个遍，却最终没有个结果。屋主本身深居简出，这下就显得更神秘了，各种传言不绝于耳，可惜，这些有趣的传言却始终没有传到事主本人的耳朵里。

　　格丽西亚到达约南墅已经有两天了，这两天里，她带着两位侍女和随行的车夫，还有管理员一起，上上下下，把房子打扫了个遍，终于使它看上去稍微像样了一点，院子则根本没有列入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光是打扫房间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更何况是像格丽西亚那样的贵族小姐，以前哪有做过什么活。她有些感慨，原来爱莎的工作是那么辛苦，幸好她已经找到了幸福的归宿，这也算是个安慰吧，不用跟她奔波忙碌，也不用再为自己操心了。

　　看着窗外杂草丛生的院子，格丽西亚揉了揉泛酸的肩膀，心想，也许也该找一个园丁来打理了吧，不过，这样荒野般的景色，也有别样的风情呢。

　　不过，荒野的景色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格丽西亚把她的想法告诉了维拉，于是第二天，约南墅的大门口，贴出了一张招聘园丁的告示。这张告示，竟然一下子就吸引了20多人来应聘，也许是战争年代的关系吧，各个地方物资缺乏，工作都不好找，失业的人比比皆是。格丽西亚也大吃一惊，本来她一直深居宫内，对于民间的情况完全不清楚，第一次，她直面了战争的创伤。
　　好不容易，招聘园丁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约南墅以它全新的姿态，正是展现在罗贝尔村的村民面前。

　　村里自认有些身份的人，纷纷来拜访这位自称庞克雷夫人的美丽女人，约南墅一改它在人们心中阴森的形象，一下子成为了人人乐于光临的地方。拜访过的太太小姐们，一致赞扬主人的绝色容貌，彬彬有礼的女管家，举至优雅得体的佣人们，甚至连已经担任门房的原管理员也终于抬头挺胸，扬眉吐气了。

　　他现在到哪里都受到欢迎，特别是那些小酒馆里，他已经成为了红人了，人人都希望从他那里大听出哪怕是一丝半毫的关于庞克雷夫人的新闻，虽然门房先生其实并不知道这位庞克雷夫人的情况，可是，人们都认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即使是早已知晓的东西，也比其他人要权威许多。当然，这种情况也发生在了新进的园丁身上，不过，那位园丁是个很勤恳的人，不喜欢喝酒，一有空就花在了整理花园上了，所以，村民并没有什么机会和他说话。

　　就这样，这种热络的情绪在罗贝尔村里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直到发生了另一件更大的事情，才转移了村民们的注意。

　　事情是这样的，村里最负盛名的鬼屋，位于村子正北的阳光别墅，正式被卖掉了。传说这幢房子闹鬼，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它没有约南墅那么好运，有管理员日复一日地看管着，它已经完全被它的原主人抛弃了，连个看屋子的人都没有。于是，它就经常性地遭到流浪汉呀乞丐们的光顾，村里的孩子们也把它当作了探险的好去处。所以，这幢房子，和它充满阳光的名字正相反，有着最为阴沉的外观。

　　常春藤爬满了墙面，更增加了秽暗的气氛，一楼的窗户已经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了，屋里也到处是凌乱一片，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状态。所以，尽管房屋的价格一降再降，却仍然是乏人问津。渐渐地，这幢屋子闹鬼的传闻不知不觉地蔓延开了，而且传出了好几个版本，气红，白衣女鬼、打不开的门和地下室的敲击声这三个版本流传最广，以至于，终于连流浪汉也不肯借住了，于是，阳光别墅正式沦为了鬼屋，而且谈之色变。

　　可是，就是这幢鬼屋，不仅最近却被人以极为合理的价格买下来了，而且，让人更吃惊的是，它在三天内旧貌换新颜，摇身一变，由原来阴沉沉让人不舒服的样子，变成了一幢漂亮的白色三层别墅，原本扰人的常春藤被完全清除，阳光别墅终于露出了它原本明亮的外貌。窗明几净，白色窗帘随风飘摇。原本比荒野更甚的花园，则一下子成为了村里最为整齐的花园之一，玫瑰、杜鹃和鸢尾，各色花朵争妍，山毛榉、橡树郁郁葱葱，一派安闲舒适，好像原来的荒凉只是一场梦而已。

　　村民们对于屋主的惊奇和猜测比以往更甚，讨论的也更为热烈，风头一下子超过了约南墅的庞克雷夫人，每天到阳光别墅周围溜达，想要探听出一些消息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屋主却迟迟没有到达，所以，好事的人们只有从穿戴整齐却守口如瓶的佣人们的外表，来稍微满足一些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