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微雪半晴

27、第十二季 寂灭的芽季（三）

　　罗贝尔村本来就是一个有些闭塞的村庄，所以，一个月之内发生的这两件事情，可以算的上是多年不见的大事件了。村里的人们好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以至于这场骚动过了很久才开始有了平息的迹象。

　　但是，这种平息的征兆很快就要被消灭殆尽，一直迟迟不见踪影的阳光别墅的新主人，终于现身了，不过，村民们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这一天，约南墅迎来了它的新客人，一辆马车平稳的停在了正门口，稍适停留之后，又驶进了内院。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黑衣男子，他风度翩翩，连开门的侍女也经不住多看了几眼。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春雨，地上还残留着水迹，湿漉漉的。男子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整洁的花园，踏上台阶，走进门厅。没有多余的寒暄，男子很快就被引进了起居室。

　　“好久不见了，索兰塔尔伯爵大人。”格丽西亚见到来人，立即迎了上去，“真没想到，您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看我。”她的态度很得体，就像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那样，既不冷淡，也谈不上热情。其实，准确得说，格丽西亚心里所怀有的感情，恐怕也只有惊讶而已，特别是因为她跟对方又不熟。

　　“能够受到您亲自接待是我的荣幸。”威诺莱俯身吻了吻格丽西亚洁白的小手，尽管每一次短
　　暂的接触，都让他恋恋不舍，他的动作还是很潇洒，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伯爵大人，您客气了，请坐吧。”格丽西亚坐到了靠窗的大沙发上，吩咐侍女送咖啡过来。

　　“那么，伯爵大人，您这次是刚巧路过这里吗？”格丽西亚照例开始了寒暄。

　　“也不完全是这样。”威诺莱接过了格丽西亚亲自端过来的咖啡，礼貌地小啜了一口，又说，
　　“其实是这样的，我在这个村子里购置了一处房产，所以，我们也算是邻居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那座阳光别墅的主人……”

　　“正式在下。”

　　“是吗？”格丽西亚吃惊不小，“为什么伯爵大人想要在这么一处偏僻的地方购置房产呢，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才对啊？”

　　“是啊……”威诺莱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您在这里的缘故吧！”

　　“啊！”格丽西亚瞪大了眼睛。

　　“呵呵，开玩笑的。”威诺莱戏谑地笑了笑，“不过，这个村子有了您而变得更可爱了，这倒是真的。”

　　“谢谢！”格丽西亚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有您在这里，我也会觉得不那么寂寞了吧。”

　　“那是我的荣幸。”威诺莱的嘴角又恢复了原样，“说真的，来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在担心您会不会在生我的气。”

　　“为什么我要生您的气呢？”格丽西亚笑着边说，边用银勺子搅了搅咖啡。

　　“因为，让您远离首都的罪魁祸首，不正是我吗？”

　　格丽西亚的手停了一下，“不是您的错啊，这点是非曲直，我还是能够区分的。”她放下勺子，看着对方。

　　“不是您想的那样，恐怕。”威诺莱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迎上格丽西亚清澈的绿眼睛，“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自始至终。”他顿了顿，挣扎地说了出来。

　　“哎？为什么？”

　　“当”地，格丽西亚手中的银勺子，掉到了碟子里。意识到气氛有点尴尬，她又忙接着说，
　　“抱歉，我不该问这种问题的，刚才就当我什么也没问好了。”

　　“不，您问的没错。”威诺莱的神情变得很认真，“你有权力知道……”

　　“已经够了。”格丽西亚打断了威诺莱的话，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锐，“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可是……”

　　“现在即使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格丽西亚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也是啊。”威诺莱微闭着眼睛，轻声说，“我以为您会想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对您有所隐瞒。”

　　格丽西亚失神地坐着，似乎没有察觉到冷场。而威诺莱也同样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分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真抱歉使您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威诺莱率先把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希望您能原谅我。”他站了起来。

　　“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请您不要挂心。”格丽西亚也站了起来，“很高兴您能来看我，请一定再来拜访。”

　　“如果您不觉得麻烦的话，我是很乐意的。”威诺莱说，“再见了，谢谢款待。”

　　“不客气，请慢走。”

　　格丽西亚把威诺莱送到了门外，看着他坐的马车远远离开。她叹了口气，呆呆地靠在门柱上。

　　“您没事吗，夫人？”维拉走了过来，她前面一直在整理东西，所以没有呆在格丽西亚身边照顾她。她看到格丽西亚的脸色苍白，不禁问道。

　　“没事，别担心，只是想透透气而已。”格丽西亚扶着柱子，微笑着说，“现在好多了。”

　　“请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维拉关切地说。刚才的情景她看到了一点，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个八九分，所以说的有点委婉。

　　“我知道。”格丽西亚拉着维拉的手，走回了房间。

　　从那之后，威诺莱的来访变得极为正常，一个月通常有3、4次左右。格丽西亚也总是很热情的招待他，威诺莱有时候也会留下吃饭。在外人眼中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很密切。可是，格丽西亚心中明白，她的心里有隔阂，说是不想知道理由，那是自欺欺人。她曾经是那么信任威诺莱，虽然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信任他，可是这种想法既然已经根深蒂固，一旦被背叛了，所遭受的打击也是相当重的。

　　日子过得缓慢而不失有趣，寂寞的格丽西亚有了威诺莱这样一个访客，也总算能够露出笑颜，只是他们始终没有再谈到过那个话题。也许，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在欺骗自己，因为只有这样，人才能在艰难的世道上活得轻松点吧。

　　这天，天气不错，微风轻拂，阳光不是很热烈，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村子的东北方有一个湖，说是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不大的水池而已，它汇聚了几条小溪流的水，下游的小河流过村子，水量丰沛，是村子里重要的自然资源，而且，它周围的景色也很不错。

　　格丽西亚接受了威诺莱的邀请，打算去湖边小游片刻，她也确实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最近村子里把他们两个人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可这种小村民的八卦也确实让人头疼，于是两个决定从村子的边上绕过去。

　　碧绿的湖水泛着波纹，不知道是由于风的抚弄，还是鱼儿的挑弄。湖边树木葱翠，如同天然的乘凉之所，时不时传来沙沙的声音，好像要为这静谧的湖水增加点生气。

　　威诺莱走在稍前，格丽西亚拿着洋伞，跟在后面。因为稍微有点晒，格丽西亚还是拿了把洋伞。

　　景色确实迷人，穿过树林，当湖水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格丽西亚呼吸着湖水清凉的气息，好像一瞬把所有烦恼都忘记了。

　　“真是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有那么美丽的景色。”威诺莱不禁感叹。

　　“也许，就是因为偏远，才能保留着这种天然的景致吧。”格丽西亚一边享受着愉快的宁静，一边回答。

　　整个湖区附近，除了他们两个，就没有其他人了。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们现在的情形，还真有那么一点约会的意味。

　　“要不要休息一下？”威诺莱提议。

　　“嗯，也好。”

　　他们找了一块树荫，坐在了绿油油的青草上。

　　格丽西亚很喜欢这样随意的生活方式，不用受到各种礼节的束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衣服弄脏了也不担心，就像今天坐在草地上，也没有侍女跑过来委婉低劝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伯爵大人工作不忙吗？”格丽西亚随便问了一句。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威诺莱笑着说，“即使我不在圣菲兰丁，很多事情也会按照它既定的轨迹运转下去。”

　　“听上去很被动呢。”

　　“也许吧。”

　　“不像你啊。”格丽西亚笑着说。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呢？”

　　“高傲、自信、勇往直前。”格丽西亚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您还真是深入到我的内心去了呢。”威诺莱倒是很平静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格丽西亚有感而发，“我总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您似的。”

　　“您听说过吗，人的灵魂深处刻着些许前世的回忆，如果那段回忆过于强烈的话，就会觉得似曾相识。”威诺莱带着笑意，眼神却很深邃，黑色的瞳仁凝视着格丽西亚，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是吗？”格丽西亚觉得有点异样，连忙随口接了一句，“那也许，我们前世是故交吧。”

　　“呵，也许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吧。”威诺莱看似说的很随意的样子。

　　“哎，是吗，说不定吧。”格丽西亚觉得有点慌张，好像心底有哪根弦被触动了。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威诺莱突然岔到其他地方去了。

　　“是什么故事？”格丽西亚非常感激对方能够叉开话题，因为刚才的话题让她觉得很沉重，有些窒息的意味。

　　“在很远很远的海的那一边，有一位少女收留了一位受伤濒死的少年。”威诺莱好像没有注意到格丽西亚小小的心思，开始说了起来，“通过少女细心的照顾，少年终于好了起来。少年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非常感激这位少女。可是有一天，少女告诉少年，他受那么严重的伤，都是因为自己，她希望少年能够原谅她。少年很愤怒，就问她，为什么不继续隐瞒，这样，两个人都会好过很多。少女悲伤地回答，‘我不希望活在谎言里，既然是自己犯下的错，就应当说出来，然后用余下一生来求得对方的原谅。’少年问她，如果自己永远都不原谅她，又怎么办？少女却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永远等下去的。”

　　威诺莱停了下来，眼睛看着远方。

　　“后来呢？”格丽西亚听得入了迷。

　　“后来，少女遵守着那个诺言，一直都守在少年的身边。直到有一天，少年终于原谅了少女，可是少女，却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少年。”

　　“怎么会这样？”

　　“少年发疯了般的到处寻找，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少女的踪影。可是少年没有放弃，他一定要找到少女，然后亲口告诉她，自己已经原谅她了。”

　　威诺莱停了口，又再次把目光停留在格丽西亚的身上。

　　“结束了吗？”格丽西亚意犹未尽地问。

　　“是啊，结束了。”威诺莱的声音幽幽的，听上去有些缥缈。

　　“那个少年到底找到少女了吗？”

　　“是啊，也许，直到现在，他还在继续寻找吧。”

　　“真是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啊。” 格丽西亚无意识地玩弄着裙边白色的蕾丝，“希望他能够如
　　愿，不要像我这样……”

　　威诺莱装作忽略了后半句话，“抱歉，我的故事好像太悲伤了。”

　　“您无需道歉，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能够拜听，我觉得很幸运。”格丽西亚真诚地说。

　　“您喜欢就好。”威诺莱站了起来，看了看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他想格丽西亚伸出了手。

　　“嗯。”格丽西亚握住了对方的手，也站了起来。

　　威诺莱正要迈开脚步，却被格丽西亚拉住了。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格丽西亚，等待她开口。

　　格丽西亚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好像心里在挣扎着什么。“我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声音很轻，可是在这浓密的树林里却显得很清晰。

　　威诺莱看着格丽西亚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开口道：“终于还是问了。”

　　“那个少女说的不错，人不能活在谎言里，”格丽西亚抬起了头，“而且，也不能活在无知中。就想你所说的，我有权利知道你真正的意图。”她的眼神不再是灰暗的了，而是放出了光彩，也许她终于跨过了心中的那道障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