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微雪半晴

29、第十二季 寂灭的芽季（五）

　　皇室宴会终于盛大地举行了。这是春季的第一场宴会，按照惯例，要由皇家来举办，主题一般是歌颂春天之类的，所以也会被叫做咏春祭。宴会的当天，白天要举办庆典活动，通常要持续一天，到了晚上则是高潮的皇室宴会。宴会上，尤琴的各界名流都会出席，所以，罗丝瞄准了这次的宴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还有跟深的目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辛苦蛰伏了三年，还忍受了其他人的嘲讽。

　　时间到了，罗丝看着镜子中完美的自己，露出了一抹颇具深意的微笑，就在今天，她要将她曾经失去的加倍夺回来，而这场咏春祭，就要成为她一步登天的华丽舞台。

　　金盏花大厅被各种漂亮的花朵装点的春色盎然，几千只蜡烛汇聚成光的海洋，在水晶吊灯上、金色的烛台上欢快地跳跃着，映在了一张张笑脸上。

　　罗丝一身蓝色的华美礼服，各种贵重的首饰装饰着她迷人的额头、脖子和手腕上，一踏入宴会厅，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没有了格丽西亚的交际界，恐怕也没有人能和她媲美了吧。

　　但是，罗丝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卡特琳娜一入会场，立即就成为了焦点。再怎么说，卡特琳娜也是皇后，地位决定了待遇。

　　罗丝也并不灰心，她沉住气，像一只蝴蝶一般，在会场里周旋，游曳，简直是如鱼得水。

　　事实证明，罗丝的魅力仍然不减当年，交际手段更是高明，就在她一颦一笑之间，不知道又打动了多少男子的心。

　　卡特琳娜确实也是个美人，不过，她是皇后，高不可攀，相比之下，罗丝就显得亲和了很多。

　　罗丝很满意至此为止的状况，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卡特琳娜锐利的目光，一边静待下一个时机，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被那个女人盯着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一丝凉意。

　　西克斯的到来把宴会领向了另一个高潮，各路贵族，特别是那些名媛们，都用崇敬或爱慕的眼光，追随着他笔挺的身姿。不过，西克斯却并不领情，他只说了一段祝酒词，又呆了10分钟，然后就匆匆离开了。身为皇帝，他确实不需要在这种场合多应酬，10分钟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罗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西克斯，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她又呆了几分钟，找了个借口，出了宴会厅。

　　长长的走廊上，灯光显得有点黯淡，和热闹的宴会厅相比，好像进入了别的世界，安静地让人觉得窒息。罗丝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喘，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稍微冷静了一点。她迈开了脚步，走在了寂静的走廊上，“嗒、嗒”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响亮，震得她有种心虚的错觉。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过了今天，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想到这里，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受人敬仰和崇拜的美好前景，忽然，心里就踏实了起来。

　　猛然，她停下了脚步，二楼的露台上，她发现了正在寻找的人。

　　门微微开着，从缝隙里看出去，只有一个朦胧的背影，但是，这也足以让罗丝认出来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其他人在逗留在露台上呢？

　　罗丝轻轻推开门，想要尽可能小声地靠近，可是鞋跟还是毫不客气地和地面撞击出声响。在这静谧的夜晚，虽然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罗丝吓了一条，不过，好在对方好像并没有察觉，连动也没动一下。罗丝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可是转念一想，她根本没必要惊慌，不禁嘲笑起自己来。

　　“陛下，原来您在这里啊。”罗丝停下脚步，用一种非常柔媚的语调轻唤。

　　西克斯没有反应，如同化为了一座雕像。

　　罗丝有些疑惑，又靠近了几步，“陛下？”

　　月光的照耀下，西克斯微阖着眼，双手靠在栏杆上，略微起伏的胸膛稍稍打消了罗丝的疑问。

　　罗丝等了半晌，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好再次开口以图示明自己的存在，“陛……”正当她刚要开口，却被不客气地打断了。

　　“什么事？”西克斯的眼睛睁开了，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口气也好像带着一丝惺忪，可是他没有正眼看罗丝。

　　“不，只是……”罗丝一下子被打乱了步调，不由得慌了起来，“好巧啊，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陛下……”她讪讪一笑。

　　西克斯终于转过了头，看了罗丝一眼，又转了回去，默默看着露台下被银色月光染上模糊光晕的群青翠色，不再发一语。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罗丝急了，她努力打消心里的不安，装出一个更抚媚的笑容，轻盈地踱到栏杆边，“今晚的夜色真好呢。”

　　没有回音。

　　“今天的舞会真是盛大呀，陛下没有多呆一会儿真是太可惜了。”

　　还是沉默。

　　“说起来，舞会的来宾也不少呢，我也遇见了不少熟人，他们见到我也都很高兴，说我这件礼服很称我呢……”

　　“还有其他事情吗？”西克斯不耐烦地打断了。

　　“不，没……”罗丝一下子语无伦次，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请让朕安静一点。”西克斯冷冷地说，“如果你记不得会宴会厅的路的话，出去左转直走。”

　　“呃？”罗丝彻底愣住了。

　　“那好，朕走。”西克斯看到罗丝那副样子，觉得很厌烦，没有在多看一眼，匆匆离开了。他当然猜到了罗丝的企图，对于这样的女人，泼一盆冷水是最好的选择，心软的话只会陷入麻烦。

　　西克斯打开门，毫不留恋地走进去，又随手关上了。他正要离开，却听到背后中有个声音。

　　“真冷漠呢！”卡特琳娜用扇子半掩着脸，轻轻走了过来。

　　西克斯停了一下，也没回头，就走了，他不愿意和这个女人多废话。既然彼此都清楚这桩婚事只是个交易，就让它保持交易的实质好了。而且，这个女人，不太好应付，西克斯早在婚礼当天，就意识到了。其实他本该更早意识到的，因为卡特琳娜差点就成为了圣菲兰丁的女皇，手段当然不差。

　　走廊里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卡特琳娜还没有离开。

　　露台上只剩下了罗丝，她只是呆呆地站着，如同失了魂的洋娃娃一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计划完全不同嘛，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自己是哪里疏忽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惨？

　　鲜花环绕的光鲜未来慢慢碎成了一块一块，渐渐随着夜风消逝，终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罗丝觉得自己跌进了更深的地狱，和这次比起来，三年前的打击更本不算什么，她已经再也不能从这个深渊里爬出来了，她突然觉察到了这一点。一股无力感遍布全身，罗丝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没有摔倒。她觉得眼眶有点微热，嘴角却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过了好久，她才终于能够迈开脚步，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罗丝刚走进去，就听到一个声音，“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呢，难道打击真的有那么大吗？”卡特琳娜的眼里似乎藏着嘲笑的意味。

　　罗丝机械性地慢慢转过了头，看着卡特琳娜，一言不发，连礼仪也忘记了。

　　“算了。”卡特琳娜拿开了扇子，“真可惜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而已，这样一来，你大概也可以死心了吧。”

　　罗丝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挪动起脚步。

　　“最后说一句，”卡特琳娜的声音变冷了，让罗丝不禁打了个寒颤，刚想迈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卡特琳娜轻巧地走到罗丝的面前，接着说，“你应该明白吧，忤逆我会有什么后果。”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别人笑不起来。

　　罗丝呆了一下，她忽然觉得好冷，明明是春天了，为什么会冷呢？

　　也许和煦的春风再也不会拂过罗丝的脸庞了，她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冬季。

　　罗丝终于艰难地迈开了步伐，缓缓的，一步一步，仿佛一个亡灵，消失在了黑暗的拐角。

　　真太失败了，卡特琳娜暗想，你连和我作对的资格都没有，真是个蠢女人。她没有再多呆一会儿，沿着昏暗的走廊，回到宴会厅里去了。

　　几天后，首都郊外的一隅，忠实的女佣从就叫不开的房门里觉察到了异常，罗丝被人发现逝于床上，曾经风光无限的交际花，就此陨落，但是，这件事却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兴趣，连饭后谈助里都不曾出现过。这么悲惨的死法，也许是她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吧。

　　于是，时间仍然这么不温不火地流淌着，可谁又能猜到在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蠢蠢欲动。

　　格丽西亚又陷入了长时间足不出户的状态。威诺莱果然信守承诺，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维拉看到自从那次外出以后，格丽西亚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憔悴得样子，担心得不得了，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而活不说，立即出门去了阳光别墅，即使是再怎么失礼，她也要从当事人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但是，维拉气势汹汹地上门，却立刻碰了壁，威诺莱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不得踪迹。阳光别墅里佣人们仍然如同往常般进出忙碌，看似这情形没有什么异常，却是一问三不知。维拉没有办法，只好怀着满腹疑惑，闷闷地回了约南墅。

　　5天后的深夜，马车嘎然而止，停在阳光别墅的正门口。大门被冷冷地打开，漆黑的门洞默默地注视着来者，完全充斥着旁观的气氛，不带一丝暖意。也许，这幢房子也终于厌倦了不停被抛弃，再也不会张口双臂欢迎新的住人了。

　　黑暗笼罩了宁静的罗贝尔村，月若弯钩，夜凉如水。

　　格丽西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有半个月了，她经常呆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任谁叫也叫不应。维拉看着她这么茶不思饭不想，人也瘦了一大圈，着实揪心。终于，她看不下去了，决定要把格丽西亚拉出去走走，即使是散散心，什么也不干也比呆在屋里好。

　　“夫人，这几天天气不错，不想出去走走吗？”维拉趁着格丽西亚吃早饭的时候，问道。

　　“不用了。”格丽西亚丝毫也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我曾经好像提起过，我的故乡就在米梭地区，正好离这里不远，夫人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维拉耐心地劝说。

　　“这……”格丽西亚好像有些动摇，她不想扫维拉的兴。

　　“我也很久没有回故乡了，这次务必请夫人赏光和我一同前去，故乡也有些美丽的景致，相信夫人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维拉见格丽西亚似乎心动了，趁热打铁道。

　　“那好吧。”格丽西亚拗不过维拉的劝说，同意了。

　　稍适整理之后，格丽西亚带着维拉，坐着马车出发了。一路上，维拉尽量和格丽西亚多说话，希望能够让她不要把心思放在以前的事情上。格丽西亚也努力微笑，想让维拉不要操心。

　　一小时之后，马车已经平稳地行驶在莫德村宽阔的中心大道上了。从窗口一眼望去，整齐美观的房屋，错落着高大的树木，苍翠欲滴，杜鹃、玫瑰、百合、鸢尾，竞相开放，歌颂着姹紫嫣红的春色。这是个平静而安逸的小镇，只是路上的行人似乎有些稀少，看来战争的阴影也开始波及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了。

　　马车在中心广场停了下来，格丽西亚和维拉信步而下，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维拉嘱咐了车夫几句，就带领格丽西亚沿着中心大道走了下去。

　　维拉她们走走停停，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小厮尽忠职守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不知不觉，她们在一栋灰色的三层楼房前面停住了脚步。墙的一面爬满了常春藤，显得房子很有古老的风味，玫瑰树透过高高的围墙，绽放着火红的花朵，透过大门的空隙，可以略微看见整洁的庭院，时不时传来了孩子们嬉戏的声音，处处显露出祥和的氛围。

　　“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维拉怀念地说道，“真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回到这里。”

　　“是吗？”格丽西亚好奇地走进了两步，往里面探了探。

　　“看到它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真高兴，好像有种回家的错觉。”维拉似乎半陷入了沉思，“真可笑，我的家明明已经不在了。”

　　“维拉……”格丽西亚担心地握紧了维拉的手。

　　“我没事。”虽然这么说，维拉的眼里却分明闪着泪光。

　　格丽西亚拍了拍维拉的肩，以示安慰，便走到门边，敲起了门。

　　不一会儿，匆匆跑出来一个男佣，“请问找谁？”他礼貌却冷淡。

　　“抱歉，我是庞克雷夫人，这位卢契特小姐曾经在这幢房子里住过，可不可以打扰一下主人，方不方便让我们参观一下？”格丽西亚恳切地问。

　　男佣上下打量了她们两个，“请稍等，我去请示主人。”

　　半晌，男佣跑回来了，打开了门，“主人有请。”他说着，把格丽西亚她们带进了房里。

　　格丽西亚身着浅棕色的外套，带着白色的便帽，显得低调又不失风雅，维拉也是中规中矩的朴素打扮，一下子赢得了主人的好感。

　　屋主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他和妻子带着三个孩子去年搬进了这幢房子，到现在为止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对各方面都很满意，是个笑口常开的爽朗的人。他妻子现在出门访客去了，所以，他就行主人之谊，带着格丽西亚她们上楼参观。

　　途中，维拉一直装出微笑的样子，时不时地在主人的介绍中插几句嘴，可是，当她来到南边的卧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是她以前的房间，房间的摆设基本没有什么变动。大大地挂着帘子的床靠在墙边，梳妆台、扶手椅等都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从窗口望出去就是花园，美丽的景色一览无遗。仿佛昨日重现，恍惚中维拉感觉到母亲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因难过而痛哭的时候一样，那不变的令人怀念的拥抱。

　　维拉终于回过神来，眼前呈现的是格丽西亚温暖的笑脸，什么也没有说，心意是相通的。

　　“回去吧！”格丽西亚的声音轻轻地，抚过维拉伤痕累累的心。

　　维拉点了点头，她们向主人告辞，离开了这幢充满回忆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