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微雪半晴

28、第十二季 寂灭的芽季（四）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威诺莱声音有些低，“既然我当初已经决定了，当然现在也不会动摇。”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要让自己心跳得慢一些，“我之所以要把你从西克斯•冯•度托手里拉出来，跟国家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私心。”

　　威诺莱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快了，好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可是，他的脸色却变得苍白
　　了，弯弯的眼角充满了苦涩，“因为，我爱您。”他终于完整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然后，是长时间的静默。风停了，树木斑驳的影子，稍微掩饰住了威诺莱脸上的苍白，却似乎，更深地暴露了他心中的绝望，至少格丽西亚，从他的脸上清楚地读出了这个词。

　　“这就是答案吗？”格丽西亚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却惊讶地觉得这个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一般，“可是，为什么？我们，明明才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连深交都算不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威诺莱喃喃地重复着，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却始终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格丽西亚觉得自己的眼前发黑，快要站不住了。

　　“你没事吧？”威诺莱关切地扶住了格丽西亚的细腰，手是那么轻，深怕她受到伤害似的。

　　“没事。”格丽西亚吐出这两个字，把威诺莱的手掰开了，然后，轻轻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格丽西亚不露痕迹地拒绝着威诺莱。

　　威诺莱好像冷静了一点，只是苦笑，“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我已经有这个觉悟了。”他的话，好像是要让格丽西亚放心。

　　格丽西亚只是摇头，“那一天，你第一次来约南墅，就已经想好要跟我说这些了吗？”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和你见面的准备了。”威诺莱回答得很坚决。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们能够早点见面得话……”

　　“即使是这样，”威诺莱打断了，“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为什么？”格丽西亚失声喊道。

　　“因为这是命运，”威诺莱闭上了眼，“绝对无法更改的命运。”声音轻微得像在叹息。

　　“命运……吗？”格丽西亚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吧。”威诺莱吞下了既定的苦果。

　　格丽西亚喘的厉害，她费了很大的力，才使眼泪没有留下来。

　　“最后，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呢？”威诺莱看着格丽西亚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像在被蚂蚁啃噬般灼痛不已，他想要结束这场悲伤的谈话了。

　　“什么……要求？”过了好一会儿，格丽西亚才觉得好了点，说出了一句话来。

　　“在我走之前，请让我吻你一下好吗？”威诺莱祈求地说，完全不像平时那么自信，威武，现在的他，非常害怕被拒绝。

　　但是，格丽西亚终于没有拒绝，她笑了一下，平缓了自己的气息，走到了威诺莱的面前。

　　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威诺莱清晰地看到了映在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中绝决的自己。他俯下身，轻轻地在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烙下了深情的一吻。

　　格丽西亚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威诺莱的气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威诺莱终于还是松开了，尽管他是那么不舍得，尽管他是那么想留在她的身边，可是离别的脚步却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近了。他后退了两步，正要离开，却听到了格丽西亚说话了，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吧。

　　“如果，”格丽西亚说，“如果，能够转世的话，这一次，我一定会把关于你的回忆，全部刻在灵魂之中，这样，当我再遇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会马上想起你来，不会，再苦恼于命运的无常而只留遗憾了。”看着威诺莱的背影，她终于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很高兴。”只留下了这句话，威诺莱没有回头，离开了。

　　没有道别，却是永别。

　　格丽西亚无力地坐下来，洋伞歪在了一边。树枝随风摇摆，投下的影子在她的脸上跳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坐了多久，终于还是起身，慢慢踱回了约南墅。

　　远远的，维拉已经在大门口迎接她了。

　　“刚才看到索兰塔尔伯爵从门口走过去……”维拉刚想说什么，看到格丽西亚苍白的脸色，马上停了口。

　　格丽西亚扶着维拉的手，走进了屋子。

　　梦，又是梦。

　　火，在大地上蔓延，到处是红光一片。

　　她什么都看不到，映入眼中的，只有模糊的红色，是火，也许还有血。

　　她听到了声音，痛苦的低沉的声音，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忏悔。那熟悉的声音牵动着她的心。

　　她摸索着，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一步，又一步，她毫不犹豫地向前行。

　　忽然，她碰到了什么东西，带着淡淡的暖意，是人的体温。

　　她一下子放下了心。

　　她觉得自己的手好像紧了一下，似乎被什么抓住了，然后，又突然松开了。她再次伸出手，想
　　要找回刚才的感觉，却什么也碰不到了。

　　她感觉到手有点湿湿的，就把手伸了回来。她的眼睛终于能够看到一点东西了，仔细分辨，手上残留着的粘稠的液体，竟然是血。

　　格丽西亚醒了，头上冒出了冷汗，好像是做恶梦了。她擦了擦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被恶梦这么一搅和，忽然觉得很清醒，完全没有了睡意。她干脆起身，披上外衣。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宁静的大地，植物也如同被涂上了白色的油彩般泛着温蕴的光。格丽西亚苦笑，也许是受了白天事情的影响吧，竟然做了这么古怪的梦。想到这里，一股寂寞涌上心头，还夹淡淡的酸楚。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想也没有用了，她这么安慰自己。

　　格丽西亚又坐了一会儿，还是回去躺下了。她祈望睡梦中能够忘记那些悲伤的事情，即使只是暂时的。

　　与此同时，远在首都的西克斯也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西克斯猛的抬起了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在批阅公文的时候，又睡着了。

　　烛火微微晃动，照在西克斯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揉了揉眼眶，强打起精神。

　　刚才好像做恶梦了，不过，西克斯也记不太清了，也许是由于早上的那些军事报告所引起的吧。

　　这两天，西克斯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虽然捷报频传，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多亏了圣菲兰丁的协助，进攻战略才能被顺利得进行下去，似乎战争结束指日可待，但是西克斯心里清楚，尤琴现在的国力已经要到临界点了，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但是，他不能输，格丽西亚还等着他接她回来呢。

　　想到格丽西亚，西克斯心里泛过一抹苦涩。他是那么想她，以至于他经常走神，甚至是在和别人对话的时候。她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苦，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报她。西克斯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格丽西亚温和的笑脸，那双明亮的绿眼睛好像正关切地看着他。

　　不行，又走神了，西克斯叹了口气，握紧羽毛笔，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西克斯没有注意到，罗榭尔宫另一间房间里，蜡烛也还没有被熄灭。

　　卡特琳娜还没有睡下，孤零零的烛火照亮着宽大的卧室的一隅，显露出一个寂寞的影子。

　　来回不间断地跺着步，已经要1个小时了。卡特琳娜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坐了下来。虽然，白天确实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这不过只是小插曲，并没有严重到可以影响到她的心情。可是，这件小事却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她不得不在意的人。

　　事情是这样的，上午的时候，有个女人求见。卡特琳娜本不想理她，不过，名片背面上的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使她改变的注意，名片的背面写着的是格丽西亚的名字。

　　罗丝•德•马格特看着眼前华丽的候间室，这是她曾经向往却从未曾想过能够触及的地方。但是，那个女人却轻而易举地到达了，那个总是天真地微笑着的大小姐，那个让自己嫉妒不已的幸运女孩。她无数数次地在脑海里反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为什么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巨额的财产，为什么不能遇到好男人，明明自己的美貌和头脑都要高于那个女孩，为什么偏偏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还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但是现在，她觉得好过了一点，因为那个女人也终于遭到了不幸。

　　人总是会从别人的不幸中寻求宽慰，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西边的小起居室，侍女放下茶点，匆匆离开。

　　卡特琳娜看着面前明媚无比的女人，淡淡开口道：“那么，马格特小姐，您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丝扯着手中的白手帕，明显地表现出了犹豫，她挣扎了一小会儿，还是打算开门见山，“我现在的处境，不知道皇后殿下是否有所耳闻，其实，我是希望皇后殿下能够介绍我进入社交界。”

　　“是嘛，”卡特琳娜微微斜了一下眼，啜了一小口清香的红茶，“可是，据我所知，您不是已经进入社交界了吗？”在接见罗丝之前，她已经稍微了解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细，当然也包括了那些“丰功伟绩”，从中也推断出了这个女人大致的性格。说真的，卡特琳娜对这样见风使舵的人相当不以为然。

　　罗丝觉得很尴尬，想当初她风头正盛的时候，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冷嘲热讽，不过既然自己有求于人，自然也不好发作，只好低声下气地说：“因为，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

　　“唔……”卡特琳娜稍想片刻，才说：“帮你介绍并不是不行，但是，我和你素未萍生，为什么要帮你呢？”她放下茶杯，“难道，你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是不是和名片背面的名字有关呢？”

　　罗丝隐隐觉得好像抓住点门道了，忙回答：“是的。我想我有皇后想知道的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噢？你很自信嘛！“卡特琳娜眯起了眼睛，再次打量起这个金光闪闪的女人。

　　罗丝虽然落魄了，生活有些拮据，但是必要的装扮，她是一个也不会落下。特别是今天，要拜见皇后这样地位高贵的女人，她是怎么也不会怠慢的，更何况，这次也许是个翻身的好机会。

　　“同为女人，我想我还是稍微了解一点的。”罗丝见某人上钩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那么，你就先说给我听听吧。”卡特琳娜随意地摆动起扇子，装作有些漠不关心的样子。

　　罗丝喝了口茶，把格丽西亚现在大致的情况，概括地说了一下，无非是说明她现在是多么悲伤，多么忧愁，又是多么憔悴。罗丝以为这位看上去非常冷淡的皇后会很高兴地听到这样的消息，身为女人，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情敌好过，哪怕她并不爱自己的丈夫。

　　可是，罗丝不知道的是，卡特琳娜听到了这些消息，心都要拧起来了，好在她克制住了冲动，耐心的听罗丝讲到了最后，一直保持面无表情。

　　“就是这些吗？”卡特琳娜的眼神依然带着轻蔑，“我看不出这对我有什么价值？”

　　“请别着急，听我说下去。”罗丝示意对方稍安毋躁，“其实是，我听到有个传言，庞克雷夫人最近和一名男子交往甚密。”

　　卡特琳娜皱起了眉头，“你哪儿听来的这消息？”

　　“最初，我也以为只是传言，不过最近我正好有机会到米索附近，于是，亲眼看到了那名男子。”

　　“什么？”卡特琳娜猛地坐直了身体，“是真的吗？他是谁？”

　　罗丝心中窃喜，她以为她料对了，皇后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把关于这个女人的美好回忆，从陛下心中抹去。于是，她故意说道：“那么，皇后殿下，我的消息，您还满意吗？”

　　卡特琳娜当然知道对方在打什么注意，冷笑道：“我知道了，你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谢谢皇后殿下。”罗丝眉开眼笑，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好了，告诉我他是谁？”卡特琳娜努力抑止心中的不安，如果她没想错的话，也许是那个人。

　　“他是圣菲兰丁的索兰塔尔伯爵，我敢肯定，他来尤琴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他。”罗丝斩钉截铁地说。

　　卡特琳娜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怒气涌了上来，那个索兰塔尔，竟然敢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而且，在此之前，竟然还好好地利用了自己。她越想越气，不由自主地把这种感情表现在了脸上。

　　罗丝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忙站了起来，想要告辞了，“皇后殿下，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卡特琳娜看了她一眼，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那么，我的事情就拜托了。”罗丝欠了欠身，“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够参加后天的皇室宴会。”

　　卡特琳娜突然直直地看着罗丝，这眼神是那么深邃，看地罗丝心里“砰砰”直跳。“我知道了，我会把招待卡送给你的。”

　　罗丝听到了皇后肯定的答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

　　回到了马车里，罗丝终于偷笑了起来，计划成功了。没错，要求介绍再次进入社交界只是一个借口，要是想回去的话，也不用等那么久了，而且，还有其他方法，完全不需要那个高傲的女人的施舍。她忍气吞声当然是为了更深的目的。卡特琳娜是吗，我要叫你后悔，罗丝低笑。

　　卡特琳娜慵懒地坐在沙发里，回想着刚才那个女人的种种。哼，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注意？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经历了宫廷政变的各种腥风血雨，就她那点雕虫小技，都不够自己打发无聊的，就稍微陪她玩玩好了。

　　比起这个，卡特琳娜更在意的是威诺莱，那个乘虚而入的男人彻底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好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格丽西亚受苦，难道这次自己还是赢不了吗？不，不到最后关头，她决不放弃，她要亲自斩断命运的轮回。

　　卡特琳娜沉思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终于露出了坚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