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樱桃树》将吉

12、chapter 12

　　自从那天从云溪苑跑出来，谢甦一直没有跟周旭京联系过，他也没有打过电话过来。

　　第一次因为他的不联络感到庆幸。

　　她不想听到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任何事情。

　　她也清楚这种排斥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原以为她自欺欺人，装聋作哑的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天下无敌，可是却没想到最后仅仅是一眼，便溃不成军。

　　那一眼里，周旭京在那个女人面前露出了连在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她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般觉得自己多余。

　　那种多余感将她画成了一个浓墨重彩的小丑。连哭都只会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的小丑。

　　但是她讨厌当小丑。

　　林涵送了杯咖啡进来，出去的时候顺道将门关上，办公室一时间只剩下谢甦跟周旭京。

　　谢甦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出国之后，他们几乎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面，但每次见面都像是只过了几天。而这一次，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明明只隔了几天，她却觉得好像隔了好几个世纪，久到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找我有事？” 谢甦开口。

　　她语气平静，再正常不过。可是对于每次见面说话都是连嘲带讽的人，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周旭京笑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像我这种日理万机的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找你。”

　　他就这样直白地点破了她的反常，谢甦以往的伶牙俐齿全不见了，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从他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

　　周旭京沉默一会儿，缓缓开口，说起了早就过去的生日，“你生日那天，不是故意爽约的。那天中午有应酬，后来急性肠胃炎发作，去了医院。”

　　隔了这么久听到解释，谢甦嘴唇轻轻动了动，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片刻，“都已经过去了。”

　　再提也没有任何意义。

　　周旭京轻轻点头，“那天……我有出去找你，但是没有找到。”

　　那天他在大雨里几乎疯狂地找她，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几天他一直回想起那天，一想到她最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觉得淋雨发烧，折腾到半死不活都是自己活该。

　　“小甦……”

　　看他表情满是抱歉愧疚，谢甦喉间发紧，她知道他可能看出来什么了，以前那么希望他能发现，而此刻心里完全被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占据。

　　谢甦牵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抢过话头，“你想太多了。”

　　他抬眼看她，谢甦笑得更灿烂，恢复了往常略带嘲讽的语调，“自作多情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对你，只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你对我太好了，好的东西谁都想据为己有的。我就是希望你能对我一个人好而已。不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样我早就知道。那天只是有些突然。”

　　说完，觉得还不够，没等周旭京说话又急急开口，“哦，收回之前说你眼光不好的话。这次这个长得挺好看的，是你一直喜欢的那种，长头发大眼睛，看起来温柔得像朵花一样。”

　　谢甦浑身麻木，身体像是割裂出两个自己，一个是哑巴一个滔滔不绝，哑巴看着那个滔滔不绝的自己都觉得惊讶，惊讶她究竟是怎么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周旭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好半晌，似乎在找着什么，但是却一无所获。

　　片刻后，一个深呼吸。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是在叹气。

　　谢甦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嘴角弧度愈发深，“好了，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就慢走不送了。我刚出差回来，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干呢。”

　　“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终于只剩她自己。

　　犹如千斤重的嘴角终于放下来，谢甦放在一沓文件上的手收拢蜷成拳。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月亮要是真的是属于她的，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

　　周旭京从谢甦的办公室出来，视线跟另一个人撞上。

　　脑海里闪过刚刚推门进去看到的画面。

　　周旭京眼神不善。

　　祁烈头微微偏着，笑得漫不经心。

　　面对祁烈的随意，周旭京眼里多了一分警惕，未置一词，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到楼下，秘书一见周旭京下来，忙从副驾驶下去，帮他打开后座车门。

　　周旭京长腿一抬，侧身坐进去，等秘书上车之后，沉声道：“去查查小甦身边的那个男人。”

　　一听说要去查谢甦身边的男人，加上自家老板语气也不太对劲，秘书心微微一紧，“是。”

　　应完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看了一眼，发现周旭京脸色阴沉，后面秘书再没多说一个字。

　　*

　　很快，秘书把祁烈的个人资料送到了周旭京面前。

　　周旭京粗粗翻看一遍，有些惊讶，“保镖？”

　　“是。是谢小姐的贴身保镖。”秘书恭敬地站在一旁答。

　　周旭京忽而沉默。

　　做生意，难免会得罪人，所以请保镖也是常事。但是小甦从小就不喜欢有人跟着，因为保镖的事情还跟家里闹过几回，说自己不是犯人，不需要人天天看着。就连后来出国读书，谢爷爷也只敢暗自给她安排保镖。

　　现在她竟然找了贴身保镖。

　　周旭京不由想起了安安生日宴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断头猫，他查过，十有八九是谢振庭的人做的。担心她会害怕，送她回去的路上说起过这件事，但是他没说两句，就被她满身的刺给扎了回来。

　　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以她的性格，还能扎别人就证明她还没有落到束手无策的境地，所以他以为是自己的关心太过多余。

　　现在看来，她的情况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好。

　　眉心轻皱。

　　他自以为是懂她的，现在却频频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懂过她。

　　小甦……

　　*

　　谢甦洗完澡披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窝进落地窗前的沙发里。

　　一口冰镇的可乐下去，舒畅地长叹一口气。

　　无意间抬眼，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小鸭子。

　　谢甦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脸，神情慵懒地看着那只鸭子。

　　半晌，忽而笑起来，放下可乐，起身，修长白皙的腿一迈，人到了床上，把那只小鸭子拿了过来，揉揉捏捏，左右看看后低头闻了闻。

　　没有奇怪味道的玩偶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嘴角高高扬起。

　　忽然察觉自己好像笑得有些傻，谢甦当即敛了笑，一脸郑重地看着手里的下鸭子，撇撇嘴，“什么眼光。”

　　*

　　第二天早上。

　　祁烈上来接谢甦去上班。

　　进门之后，不动声色地卧室那边扫了一眼，然后靠在沙发椅背上，目光停在正在戴手表的人身上，微笑着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这有些莫名的一个问题，谢甦一愣，“嗯？”

　　“鸭子好用吗？”

　　谢甦看他脸上那得意的表情，想都没想道：“没用。”

　　祁烈恍然般点点头，而后眼里笑意加深，闲闲抬手，修长的食指往床那一指，“所以昨天晚上你是把床让给了那只鸭子？”

　　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上，一个暖黄/色的小鸭子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两个枕头中间。

　　就这么被拆穿，谢甦绷紧了脸皮，一时找不到话说。

　　祁烈饶有兴致地将她脸上的所有表情纳入眼底，“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这只鸭子，为了它竟然把这么大张床都让了出来。不过，它睡觉其实很规矩，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张床你不会不知道吧？”

　　某人的得意简直是欲将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谢甦瞪他一眼。

　　而后者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被她瞪得开怀大笑。

　　谢甦：“…………”

　　*

　　林涵把今天需要谢甦签字的文件送进来，然后顺道汇报了一遍今天的行程安排。

　　说着说着，林涵就隐约觉得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像是在因为什么事情生气，还有些心不在焉。

　　“老板？”

　　见她没有反应，林涵只好又叫了一遍，“老板？”

　　“嗯？”谢甦回神。

　　“我们之前订的会议室被公关部接过去开外部会议了，今天早上跟项目组的会议改在了七楼的会议室。”

　　“好。”

　　因为早上被嘲笑耿耿于怀，谢甦上午开完会，没叫祁烈，直接带着林涵下楼去员工餐厅吃饭。

　　员工餐厅在一楼大厅左侧，现在是饭点，闸机大家排队刷卡从办公区出去。

　　谢甦先过了闸机，站在边上等林涵。

　　忽然，大厅里出现一阵小小的骚乱，感觉大家的视线都往一个方向看去，谢甦不由止步回头。

　　只见一个人双眼血红气势汹汹地从大门走进来。

　　看清来人，谢甦有些惊讶。

　　是程燕。

　　但不过几天不见，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就像是被抽干一半，蓬头垢面透出一丝瘦骨嶙峋之感。

　　看她径直朝着自己走过来，谢甦正要开口问她来这里做什么，却见她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袋砸向谢甦。

　　谢甦瞪大了眼睛，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她根本躲避不开，一时僵在原地。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气还有惊呼声。

　　“老板！”林涵被困在闸机后面心急如焚。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闸机后面冲了出来。

　　谢甦下意识闭眼，可是就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手臂被人猛地一拽，随即她被圈进了一个人的环抱之中。

　　脸被摁在胸口，整个人都被人用身体包裹住。

　　“嘭！”一声闷响。

　　谢甦心头一跳，从那个带着清冽香气的怀里抬起头，却被程燕凄厉的声音拉了过去。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可是却要把别人往死路上逼！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冷血自私的人！你难道就不怕以后会下地狱吗！？”

　　谢甦一僵。

　　记忆突然沸腾，翻涌出一句类似的话。

　　——“像你这样冷血自私的人，一辈子都不配拥有朋友！”

　　就像是一脚踩进满是黑泥的沼泽，人一个劲地往下陷，呼救的声音先堵在了喉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别听。”

　　耳朵忽然被人捂住。

　　那尖利的声音变成了圆润的鹅卵石沉进了深潭，一切嘈杂都离她远去。就像是在汹涌暗潮中，有人为她劈开了一块栖息地。

　　谢甦怔怔抬眼。

　　竟在另一个人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湖中的担忧跟温柔缠绕着她的身影，缠得她心口直颤，突然，她瞳孔猛地一缩。

　　一缕细细的猩红从祁烈的头发里蜿蜒而下，漫过侧脸，顺着耳垂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滴。

　　祁烈觉得脸上发痒，抬手随意一抹，抹了满手的血，盯了一会儿，不由蹙了蹙眉。

　　正要开口，一抬头，看见谢甦脸色刷白，满眼惊惧地看着他，祁烈眉心一拧，瞄到被保安拖走的程燕，低声骂了句，“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