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樱桃树》将吉

13、chapter 13

　　程燕那个塑料袋里装的是猪血。祁烈没有受伤，但是一想到谢甦当时被吓得脸色都白了，他就暴躁到想打人，但是对方偏偏是个女的。

　　最后被谢甦推进办公室里的浴室，热水淋下来才冷静下来。

　　祁烈的衣服上都是血，不能再穿，谢甦让林涵重新给他准备了一套衣服。

　　林涵办事效率一向很高，送衣服进来的时候，已经把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了。

　　“……程燕父母双亡，只剩一个弟弟，前不久她弟弟查出来有白血病。已经治疗了一段时间，不过因为拖欠了不少医药费，今天早上被强制要求出院。因为之前被公司开除，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于是就将这件事算到了我们头上。”

　　谢甦沉默不语，片刻后，她开口，“能查到程燕的弟弟在哪家医院吗？”

　　闻言，林涵眼里有隐隐的不赞同，她知道谢甦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老板……”

　　见她似乎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谢甦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这一切有些太过巧合，程燕就像是有人故意埋在她身边的一颗炸弹。先是在出差的时候出岔子，现在又跑到公司里来大闹一通，还挑在吃饭这个一楼人最多的点。本来她这个副总的位置还没有坐稳，这样一闹，公司里不知道又会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

　　已经吃过几次亏了，她必须得再谨慎小心一些，不然就是一群人都要跟着她一起遭殃。

　　见她不是想去给程燕送钱，林涵松了口气，“我马上去查。”

　　很快林涵查到程燕弟弟所在的医院。谢甦想了一会儿， “走，去看看。”

　　*

　　中心医院十三楼。

　　电梯一打开，谢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她前不久才听到过。

　　谢甦微微蹙眉，带着林涵走出电梯，一个转身，看到大厅里的场景突然停下。

　　只见程燕跪在地上抓着一个年轻的医生，哭着哀求着，“求求你了，秦医生再给我们宽限几天吧！我一定把钱会把钱交上！求求你，通融通融吧！我保证我一定一定会把钱交上的！秦医生！秦医生求求你了！”

　　“不是我不通融，程燕，医院也给你们组织了筹款，但是你们欠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筹钱！我一定会交上的！求求你不要赶我弟弟出院！”

　　林涵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不由看向谢甦。

　　谢甦的目光却落在旁边一直安静站着的一个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大概五六岁，长得很可爱，身上却穿着一件非常肥大的衣服，脖子上贴着纱布。非常乖、非常安静地站在那里，满脸都是泪，却只是默默地流，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燕。

　　谢甦看着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在手术室外，医生沉重地摇头，那个在她心里永远高大的爷爷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而她，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医生的那个摇头意味着什么，只是抱着父母送她的小熊安静地站在一旁。

　　然而那个晚上却成了她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一幕。

　　“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定，你先起来再说。”

　　程燕连连摇头，“秦医生！秦医生我求求你！”

　　谢甦喉间轻动，对林涵说：“去把她拉起来。”

　　说完谢甦大步上前，把那个无声哭泣的孩子护在身前。

　　程燕被林涵跟医生合力拉了起来，泪眼朦胧地看到谢甦，一惊，以为她来报复她的，都没有站稳，踉跄着冲过去把程轩抱进自己怀里。

　　“别碰我弟弟！”

　　谢甦冷眼看她，“你还知道你是姐姐。”

　　程燕满身戒备，“你来这里干什么？要是想让我赔偿，我现在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

　　听出她的有恃无恐，谢甦凉凉反问：“你以为我不敢？”

　　程燕脸色微微一变。

　　谢家在A市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对付她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有什么不敢。

　　谢甦本来好好警告她一下，但是眼角余光看到她怀里的孩子，抿抿唇，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你欠我一个道歉。”

　　见程燕一副怀疑自己听错的神情，谢甦又开口，“你今天到公司去闹，是因为你觉得是我把你开除了，你才没有钱给你弟弟治病，所以你觉得这一切是我的责任？”

　　程燕红着眼看着她，“或许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助理，随你高兴，想开除就开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等着工资来救命！”

　　“可有可无？你觉得我会花钱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身上吗？”

　　见她被问住，冷静了点，谢甦才接着往下说：“我找助理是来帮我分担工作的，不是来给我找麻烦的。其实这些道理你应该都懂，不然你早就来公司来闹了，之所以是今天，是你觉得自己被逼到绝路，想找个人发泄而已。”

　　被戳破内心的隐秘，程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但是你没有资格向我发泄。开除你，仅仅是因为你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即便我不用你，你还可以找其他的工作。你要选择放弃就没有任何资格责怪别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又知道多少？你试过连续半个月每天晚上只睡得了三四个小时吗？我进谢氏三天就被开除了，外面好一点的企业谁还会用我？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倒是说得轻松！”

　　“我试过。睡三四个小时，不过不是半个月，是一个月。”

　　程燕愣住。

　　“你说我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切还把别人逼上绝路？你又知道我是付出了多少才拥有了现在所拥有的东西，你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倒是说得轻松。”

　　程燕脸上发白。

　　“所以，你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是你做错了，你该跟我道歉。”

　　见状，旁边围观的人劝和，看着谢甦道：“好了，好了。这小姑娘是因为她弟弟的事情急了，一时嘴快说错了的话，姑娘你看起来是知书达理的人，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

　　谢甦没有松口，定定地看着程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大闹一场，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你要不要告诉你弟弟你都做了些什么？”

　　程燕抿紧了唇，半晌，嗫嚅，“……对不起。”

　　第一句说出口之后，汹涌的情绪冲破所有堤岸，哭着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泪俱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像是没了力气，程燕抱着程轩蹲了下去。

　　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父母不在了，亲戚朋友怕她开口借钱也都是能躲就躲。

　　程燕哭，小男孩也哭，但是一边哭还一边伸出手帮她擦眼泪，“姐姐，你不要哭了，我一点都不疼，我都好了，不用再看医生了，我们回家吧。”

　　程燕看着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自尊可言，跪在了谢甦面前。

　　这是谢甦第一次被人跪，一惊，连往后退。

　　程燕哀求地看着她， “谢副总……我求你……帮帮我们吧，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我弟弟……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一定会还……”

　　她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很不要脸，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放弃。

　　谢甦默默地看了程燕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

　　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是希望彻底破灭的瞬间，程燕还是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怔怔地坐到了地上，抱着站在旁边的程轩，看着那双什么都还不知道的眼睛，只觉得肝肠寸断，手颤抖着一遍一遍摸着他的脸，泪如雨下，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谢氏集团下面有一个青少年发展基金，里面有重大疾病救助，你可以去官网上看看申请方式。”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声音低低地说了这一句话。程燕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喜极而泣，想要真诚地跟她说声谢谢，可是视线里一片模糊，胸口阵阵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谢甦已经消失在电梯口，她才无声地说出一声谢谢。

　　*

　　谢氏这个青少年基金会是谢甦十岁生日的时候，谢正渊成立的。林涵就是这个基金的受益人之一。

　　程轩的病情比较紧急，但是申请审核需要一定时间，所以林涵擅自做主给那边一位关系不错的朋友打了电话。说是擅自做主也不准确，因为她是在谢甦面前打的电话，算是被默许了。

　　携手没有追究程燕，但是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就这么忍气吞声算了。

　　程燕明显就是被人当棋子来对付她来了。她才来回来多久，对方就小动作频频。虽然现在她还没有在总部站稳脚跟，但一味忍让并不是好事。

　　人资的人敢把程燕送过来，现在闹得这么不愉快，她不回敬一下实在过意不去。

　　她借着有人闹事这件事，给人资的总监打了个电话。第二天，那个把程燕安排给她的主管就被辞退了。

　　很快，程燕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

　　“老板，程轩的后续治疗都已经安排好了。程燕现在找了一份文字校对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但是时间比较自由，可以医院跟工作兼顾。”在说完正事的空档，林涵顺口说了一句。

　　谢甦一边翻看需要她签字的文件，一边听着林涵的话，听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丝毫没有那种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兴奋感。

　　看着她如此平静，林涵没再多话，“老板，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

　　林涵刚在办公桌旁坐下，手机微微一震，有新消息进来。

　　点开一看，发现是基金会的那个朋友发来的。

　　【你知不知道，程燕去打听过器/官/买/卖的事情？】

　　林涵一时怔住，心情有些复杂。

　　这种被钱逼到绝路上的感觉她深有体会。

　　幸好……

　　林涵看了眼旁边关着的办公室，会心一笑。

　　其实那天在谢甦非要程燕道歉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她会出手帮他们。如果不是有这个心思，她才懒得跟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计较对错。

　　林涵知道那天程燕来公司来闹给她带来了多少不好的影响，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在她眼里，还是没有人命重要。

　　为这样一个人买命，她觉得很值。

　　林涵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

　　祁烈听说了程燕的事，找进了副总办公室。

　　祁烈双手撑在谢甦的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听说你跟把我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握手言和了？”

　　谢甦脸色微微一紧，没应声。

　　程燕这件事，她觉得唯一有些过意不去的人是祁烈。

　　还好那个塑料袋里只是装的猪血，要是换个东西，那一下砸在祁烈头上，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上次手烫伤才好没多久。作为老板，应该要赏罚分明。

　　只是她想了一天都没有想好该给他什么，现在被他这么一问，不知道怎么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场景，他好像最开始问的就是钱。

　　“给你加工资。”

　　祁烈气笑，“你觉得我在乎的是钱？”

　　“……那你想要什么？”

　　那双微狭的眼睛深处，有笑意晕染开，他身体又往前倾一分，攫住她的目光，“你觉得呢？”

　　他明明笑着，可是却给人很不好惹的感觉。

　　感觉有人在她面前挖了一个陷阱，她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去，谢甦紧张得心跳加快，眼角余光瞄到他撑在桌上的手，姿势随意，不过因为这个动作，小臂肌肉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见过他打拳，她知道，他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祁烈突然伸手勾住谢甦的后颈，将她往自己面前一带。

　　两个人的距离陡然拉进。

　　他的脸近在咫尺，那双微狭的眼里深邃如潭，波光粼粼，像掰碎的月光。

　　“说话。”

　　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扑到她脸上，谢甦心跳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