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24、第二十四章

　　医院在第二天一早就出了两份通告。

　　第一份是有关某位在职员工打架的事情，其实这说的就是缪睿，院领导通过一个多小时的讨论，决定给他全院通报批评、留职查看、并罚款三千的处分。

　　第二份是关于援外埃塞俄比亚人员名单的公布。和毕慕预料得差不多，他没有悬念地入选了，将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的同事叫做杨福音，毕慕听说过他，那是位优秀、并且很有经验的老外科医生。

　　缪睿还在办公室里挨批，主任似乎把好几件事情的火都一起发在缪睿身上了。缪睿不敢还嘴，只能低着头虚心认错，他还要交一份五千字的检讨当着院领导的面朗读出来，一想到那时的尴尬场景，缪睿瞬间有些头大。

　　等到主任离开了，毕慕这才算准时间回了办公室。他在缪睿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这位沉着脸的朋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也不知道信里装了什么，看上去鼓鼓的。

　　“你那罚款算我的吧。”毕慕说，“你别不收，不要让我在良心上过不去，说到底这架里面也应该算上我的一份。”

　　“算你什么？”缪睿把信封接过，当着毕慕的面把它打开，他看着里面满当当的百元大钞，讥笑了一声，“毕慕你钱多是吧？钱多哪天给我买两包中华去抽抽。这钱我今天还真就不收了，我就要让你良心上过不去，你得记着段西林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得记着我缪睿可是真拿你当兄弟的。”

　　毕慕说：“这怎么敢忘？”

　　聊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没人叩响，门外的人直接推门进来，第一眼就把视线落到了缪睿的身上。

　　“你就是缪睿吧？我今早在通告上看到你了。”那人说，“脸有点被打肿了，回家拿云南白药擦擦。”

　　来的人正是和毕慕出现在同一张纸上的那位外科老医生，他看上去有六十多了，应该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

　　“毕慕？”杨福音看着毕慕问道，“我来提前看看跟我一起去援外的同事。”

　　毕慕站起身来，走到杨福音面前时，恭敬地伸出了手：“杨教授。”

　　杨福音是外科的扛把子，称他一声“教授”也不为过。他看上去挺和蔼的，黑发夹杂着白发，鼻梁十分高挺，给人的感觉也是特别好说话。

　　“我能单独和你聊聊吗？”杨福音问。

　　毕慕点了点头，刚准备跟着杨福音出门，缪睿就先一步起了身，他走到门口，说：“你们在这聊吧，我先去8床那里看看，他今早新入院的。”

　　杨福音在刚刚缪睿坐着的地方坐下了身，他和毕慕面对面，这让毕慕不紧有开始拘谨起来。

　　“你别紧张。”杨福音笑了笑，“我就是想知道你真的确定你要去援外吗？我听说和我一起去的同事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小伙，我就有些吃惊。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援外，那边的条件......真的不怎么好。”

　　毕慕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杨教授，我不是一个吃不起苦的人。我承认，我想参加援外的确有我的私心，我爱的人下周就要结婚了，你说我想不想离开这里？”

　　杨福音还没回答，毕慕就继续道：“其余的您大可放心，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其他的牵挂。缪睿是我在这里的唯一一个朋友，虽然挺舍不得他的，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我还想着等我回来那年，从埃塞俄比亚给他带点那的土特产尝尝。”

　　原来是为情所困。

　　杨福音想过各种毕慕参加援外的可能性，唯独没有考虑这种。他伸出手拍了拍毕慕的肩，想说些安慰的话，于是便道：“想开点，你还年轻，会遇见更好的人的。”

　　毕慕笑笑：“起码在埃塞俄比亚的这些年不会，我......比较喜欢亚洲人，最好是中国的，不然语言不通。”

　　杨福音被毕慕这句话给逗笑了，所有的疑惑都被这句玩笑话给打散，这短短十几分钟的交谈完全打消了他对毕慕所有的顾虑，他愿意选择相信毕慕是有能力胜任援外这份工作的。

　　当然，至于专业水平，杨福音相信，从他们医院出去的医生，医术都是拿得出手的，这从那些病人们看他们的眼神就可以得出。

　　“杨教授。”毕慕忽然问道，“我看通告上没写，你知道我们大约什么时候走吗？”

　　杨福音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医院还要给我们时间去办护照和签证，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说的也是。”

　　说着的时候，有病人家属忽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杨福音说了句“你先忙”，便打开了门匆匆离去。

　　那是位前几日入院的一位病人的家属，那病人被诊断出来为肺炎，各项指标都偏高。想着躺在ICU里的妻子，那家属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合上眼了，今日他再一次来找毕慕，想询问一下后续的治疗。

　　虽然新闻媒体并没有报道，但结合这段时间他们呼吸科的病人人数爆棚，以及那在市井里逐渐兴起的传言，毕慕皱着眉头，他觉得这趋势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起最近的事情，有人说外面现在流传着一种怪病，只要染上的人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但是喝板蓝根和白醋却能够有效地预防这怪病。

　　一开始，毕慕只当这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是无风不起浪，虽然他不信和板蓝根和白醋就能治愈，但怪病一事却不一定是假。

　　或许这怪病就是那种非典型肺炎，毕慕看着那位家属递来的化验报告皱起了眉头，那位病人从入院起到今天，短短三日，肺部二氧化碳浓度就呈直线飙升，达到了重度呼吸障碍。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包括缪睿和他们呼吸科所有的同事，都对这症状有些束手无策。

　　说它是怪病也不为过，毕慕数了数，他们医院还收了七八位类似症状的病人，其中有一位在四日前因为呼吸衰竭，已经悄然离世。

　　面对家属的询问，毕慕摇了摇头，他只能从口中吐出那无力的“尽力而为”四字。

　　他们现在用于治疗的药物没有几个有效，对于发热患者只能控制他的体温，呼吸困难患者尽量用药物降低他体内二氧化碳含量，再配上一些止咳化痰平喘的药物。其实不仅是他们三院出现了这个问题，中午的时候外出开会的主任回来说了这事，发现其他几个医院同他们一样，也对这种非典型肺炎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就像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未知疾病。

　　他们科室开了一整个下午的会，连带着医院的领导一起在一旁听着，总结了目前出现的几种症状和也许可行的治疗方案，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今天的会议他们呼吸科的所有同事都到了齐，开完会后大家都有些饿，也不知是谁提的意，主任决定请所有人出去吃一顿好的，费用用科室的经费报销。

　　他们选在了两条街外家乐福楼上的一家粤菜馆，要了一个包厢，整个科室六七号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坐着。

　　大家都有些累，忽悠着主任点了好几个招牌菜犒劳一下自己。最初，菜基本是来一盆空一盆的，后来上菜速度快了，大家反而倒有些吃不下了。

　　向包厢外看去，大厅里坐着吃饭的人也寥寥无几，照理说这家粤菜馆的生意一直不错，怎么最近的生意这么惨淡？

　　门口的服务员解释说：“还不是因为最近流行的那个怪病，吓得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服务员的表情很是无奈，看得出，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她也情愿蹲在家里喝板蓝根和白醋，大难当头，谁愿意轻易豁出自己的性命？

　　“我说缪睿啊。”忽然，有一同事嚷嚷着问道，“你不是说你快结婚了吗？怎么还没个消息啊？”

　　缪睿这么被问及，瞬间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想给大家个惊喜吗？喜帖已经在印了，过两天就给你们送来，份子钱准备好，别忘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他们趁机催促毕慕道：“毕慕，你也得抓紧，我们科只剩你一枝花了。等缪睿这婚一结完，你可就成了我们的机会对象了啊。”

　　毕慕也跟着笑：“我哪有这闲心思？你们别忘了，我要去援外。”

　　他要不说，大家还真忘了这茬，现在想起，少不了有人以朋友的立场再劝上毕慕几句：“你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想不开？那可是非洲啊，你走一辈子都会走不到的地方。”

　　毕慕无语道：“谁走过去？现在我国的航空事业这么发达，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坐飞机。”

　　见毕慕心意已决，也没有人再出声劝阻他。

　　饭局结束在两个小时之后，当所有人都拍着肚子，大腹便便地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往外走去时，毕慕的手机忽然打进了一个电话，这是一个没见过的号码。

　　犹豫了好几秒，毕慕还是决定按下接听键，电话刚接通，里面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毕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