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6、第六章

　　毕慕拿笔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他的双眼直直望着面前的那一家子人，迟迟不敢下笔。

　　一开始就觉得他们很眼熟了，没想到还真是认识的。

　　毕坤还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毕坤，毕业的毕，乾坤的坤。”

　　毕慕“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下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毕坤是他的大哥，人如其名，他的样貌的确有些气宇非凡，一对剑眉架在眼睛上，五官十分立体，乍一看和毕慕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他们没有认出毕慕来，就像毕慕一开始也没有记得他们。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毕慕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纸交给了站在旁边的小妹。

　　大哥生个病，全家人倾巢出动。他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自己肺炎的时候，他的父亲只是让母亲从药柜里翻出了一瓶咳嗽药水交给自己，喝之前毕慕还仔细查看了一番，最终将药水狠狠地丢在了垃圾桶里。

　　那药水早在三个月前就过期了，若不是自己命大，最终熬过了那次肺炎，恐怕那时就要翘辫子。

　　毕家小妹叫毕淑元，比毕慕小了五岁，和毕慕长得还算比较相似。她接过单子的时候，眼睛盯着毕慕愣了好久，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快点去，化验科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在。”毕慕催促道，“报告还要等一段时间，我先去吃个饭，下午在住院部四楼，你们到时候去那里找我。”

　　“谢谢医生了。”毕淑元问道，“不知道医生怎么称呼？”

　　“和他一样。”毕慕指着毕坤说道，“姓毕。”

　　毕淑元一惊，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她摇了摇头，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更何况他二哥离开的时候她还小，对这个哥哥根本没什么印象。

　　“这么巧啊。”毕父说道。

　　毕慕轻轻“嗯”了一声，便带着这家子人往诊室外走去，离开前还带上了房门。他又嘱咐了一遍他在住院部办公室的位置，才转身离开了他们往食堂走去。

　　在食堂门口，毕慕脱下了他的白大褂挂在了入口处的衣架子上，他挤了一些酒精洗手液好好将手消毒了一番，才涌入了人头攒动的食堂里。

　　排了好一会队，终于轮到毕慕打饭的时候，他往前扫了一眼，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吃饭的胃口。最后只打了份糖醋排骨，要了一碗白饭，毕慕刷了员工卡后找了个食堂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本来高高兴兴的毕慕，被他家人的出现忽然扰乱了心情。他对这个重逢没有丝毫的准备，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命运面前，被那只玩弄人的大手无情地掐住了脖子。

　　扒了几口饭，毕慕实在是吃不下去，于是挑了几块肉多的排骨吃掉。剩下的那些，毕慕把上面的酱汁给刮掉，他找了张干净的餐巾纸把它们包了起来。

　　趁着午休的时间，毕慕来到医院的室外停车场里。在16与17号车位之间是一堆杂物，前段时间一只母猫在这里产下了一堆小猫，如今算来已有三个多月。

　　虽然排骨吃的不大健康，但总比饿死好。毕慕把那些肉放在了那对杂物前方，也不去打扰那些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站在住院部的楼下，有些不想回去，回去就意味着在不久后的一个多小时里，他又要重新面对那群抛弃他的人。可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位医生，不是毕家的二儿子，他又没有理由去拒绝一位病人的求医。

　　他有些崩溃，竟不顾形象地在进入大厅前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所幸现在来住院部的人不多，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鲜少有人看见。

　　毕慕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拿出手机拨下了那个熟的不能再熟的号码。

　　这一次，段西林没有很快接电话，就在毕慕以为会没有人接听的那一刻，电话终于通了。里面很快传出了段西林的声音，这让毕慕的心一下子安了许多。

　　“毕慕吗？”段西林问，“你现在不应该在医院里吗？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来了？”

　　毕慕皱起了眉头，他听见段西林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今天周六，段西林休息，他怎么出去了？他没跟自己说过啊？

　　见毕慕没有说话，段西林又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说话？”

　　毕慕还是没有说话，直到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才想开口问问。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段西林就先解释了起来：“我在外边，还是昨天的事，没有办完。”

　　毕慕“哦”了一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好？来接我下班吧。”

　　段西林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今天这事，我真跑不开，对不起啊，下次吧？明天好不好？”

　　觉得毕慕有些失落，段西林又立马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毕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好自己的情绪，“就是问问，没空也没事，你忙你的。你的事务所现在也小有规模了，应酬多一点正常，还有啊，酒别喝太多，伤身体。”

　　段西林“嘿嘿”笑了两声，和毕慕又寒暄了两句之后终于挂了电话。毕慕抬着头看了会天，手机还握在他的手里，一点都没有起身回去的念头。

　　如果可以，他能在这里坐上一个下午，然后下班回家。

　　突然，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毕慕还以为段西林改变主意想要来接他下班，拿起来后一看号码，发现电话是缪睿打来的。

　　“缪帅。”毕慕问道，“怎么？成了？”

　　“离成还差一点。”缪睿的语气显然很激动，“我跟你说啊，那姑娘现在去上厕所了，我才抽空给你打的电话。说漂亮吧，也没我妈夸的那么好，肯定比张柏芝差了那么一截，但是气质超棒。”

　　“你看中了？”毕慕问。

　　“我想试试。”缪睿说，“要我说实话，第一眼看到她，我还真有点心动。”

　　“那你得好好加油。”毕慕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争取请我吃那顿饭。”

　　缪睿闻言沉默了下来，他好一会没说话，直到毕慕觉得不对劲了，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缪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缪睿听出了毕慕语气里的落寞，照平时的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绝对少不了先嘲笑他一句“别人要不要你还不知道呢”。

　　“没什么。”毕慕并没有打算让别人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于是矢口否认，“就是有点累，没有别的事。”

　　“你在医院？”

　　“不然呢？”毕慕反问，“今天是我值班啊，我......”

　　没等毕慕说完，只听到电话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忙音，是缪睿兀自挂了他的电话。

　　本以为是他相亲的那姑娘来了，直到下午上班之前，毕慕站在办公室里看见匆匆跑来的缪睿时，才真真正正傻了眼。

　　“你......不是在相亲吗？”毕慕问。

　　“早上出了什么事？”缪睿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走到毕慕的办公桌前，往他的桌面上扫了一眼。

　　毕慕的桌子一向很整洁，可今天却是意外的有些杂乱。

　　“我都说了，没有事。”毕慕说着，低头开始整理起桌上的病例资料，不敢和缪睿对视，“早上我都在门诊待着，还会出什么事？”

　　“是段西林的事情吗？”缪睿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昨天他和那女人......”

　　“他们是出去说公事。”毕慕直接打断，“西林不会做那种事的，你放心。”

　　缪睿没有发声，段西林怎么想的没人知道，毕慕只是站在了恋人的位置选择了相信他。

　　爱情的基础是信任，这点他也清楚，但是毕慕的信任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要等段西林才能给他们答案了。

　　说着的同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扣响了，缪睿抬头循声看去，看到了老老少少的一家人站在门口向里面探着头。

　　缪睿觉得那家子人有点眼熟，还在回忆着，他只听那位毕母开了口：“毕医生啊，我们这化验单和X片都拿到了，你看看？”

　　“毕......”

　　缪睿刚想出口问毕慕这家病人的事，却被毕慕一口打断：“缪睿，我等会来找你，的确是有点事情，我把这里先处理好了再说。”

　　毕慕接过毕母递来的东西，用眼神示意着缪睿先不要多问。他没有想和面前家人相认的意思，毕竟从他离开那个家的那天起，他在心里就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他唯一有血缘的家人在他十四岁那年就已经西去。

　　他曾经向着那五羊石像祷告过，希望他的父亲与母亲能够多关爱他一些，只是那仙人的传说终究是带上了神话的色彩。时间一久，毕慕的愿望从没有实现过，他也就不再相信那五仙观里的一切。

　　毕慕抬眼看着眼前这群人，他的眼神里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只是单纯地把他们当作了前来求医的病人，再无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