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十度》春茶煮水

7、第七章

　　“毕医生，你看看我儿子这病......”

　　毕慕将毕坤的报告摊在桌子上，把X片贴上了墙壁的诊板。今天的天有些阴沉，他将桌头的台灯打开，眯着眼仔细研究起两份报告来。

　　“从血液报告来看，他的白细胞、中性粒细胞和各项指标都明显增高，而且你们看X片......”毕慕说着，举起手来用手中的钢笔点了点被灯光照着的诊板，“右肺下动脉扩张外加右心室增大，你们看这里，正常的心室大概要比它小上三分之一。”

　　“那这到底是什么病？”毕父急匆匆问道。

　　“还不能下定论。”毕慕说着，走到毕坤面前蹲下身来，他将双手覆到毕坤的腿上，说道，“我帮你把裤脚管撩起来看一下。”

　　毕坤的腿很冰，当毕慕把手接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瞬间被这温度吓了一跳。毕慕仔细观察着毕坤的下肢，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在他的腿上触诊了好几下。

　　等到他重新站起来时，毕慕说：“下肢有些浮肿。”

　　“毕医生，这......”毕母问话的时候有些颤颤巍巍的，“我儿子的病严重吗？”

　　“再做个心电图吧。”毕慕说，“看了心电图我才能下定论，现在我只能看出个大概。”

　　毕母想追问毕坤到底是什么病，但毕慕却不肯透露半分。身为一名医生，他倒是希望他的感觉错了，在最后诊断出来之前，他不愿将自己怀疑的一切透露给病人的家属听。

　　毕家人忧心忡忡地推着毕坤出了门，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毕母看着手中的单子，忽然担心地问道：“我们挂的是呼吸科，为什么要去做心电图？”

　　毕父也好奇道：“这心电图不是心脏病人才做的吗？为什么......”

　　若此时毕慕站在他们身边，心中定会吐槽他们的无知。然而他们其实也是这个社会的缩影，毕竟不遵医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毕家人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听从毕慕的话，推着毕坤去做了心电图。

　　趁着办公室里没人，缪睿终于得了空回到这里来质问。一进办公室，他就看到毕慕一脸严肃地盯着那两张平片看着，直达缪睿站到他身边瞧了几眼，缪睿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肺心病？”

　　“我怀疑是。”毕慕回答，“我让他们去做心电图了。”

　　“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爸、我妈，年轻的那两个是哥哥和妹妹。”毕慕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缪睿，“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他们。”

　　“也难怪你跟我打电话的语气都快哭出来了。”缪睿安慰道，“世上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谁哭了？”毕慕撇了他一眼。

　　“那他们认出你了没？”

　　毕慕摇摇头：“没有，要不是病历上要写名字我恐怕也认不出来。可是我看那小妹的眼神不大对，我怕她认出来。”

　　缪睿拍了拍毕慕的肩：“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这个病人就转我手上，你回避一下主任他们也都能理解，别太担心了。”

　　听缪睿这么一说，毕慕也倒是安心了许多，他将钢笔的笔帽盖好，转椅转了半个圈，直面缪睿时问道：“你就为了我的事告吹了这次相亲？你可是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个心仪的姑娘啊。”

　　缪睿笑道：“我跟她说有急事，给她留了个电话，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打过来。”

　　毕慕心里顿生愧疚，若是这相亲真的黄了，缪睿又要单身个好几年，这罪魁祸首还不是他。

　　仿佛知道毕慕的内心所想，缪睿又急忙补充道：“我们也认识了六七年了，你到底把没把我当哥们？要不是我这次赶过来你是不是又准备把这件事憋在肚子里直到烂掉？我说你等会就应该给段西林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委屈，烧点好菜等你回家去。”

　　“行行行，你是我妈吗？我待会就打，待会就打。”毕慕深吸一口气说着，“我也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可我家这点破烂事实在是不值得你这么费心。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坏了你的大事？”

　　缪睿能到毕慕这么说也实在是高兴，他笑着把半个屁股搁到了桌子上，说道：“就等你这句话，你小子别到时候等我这桩婚事成了之后说我重色亲友。”

　　“我怎么敢？”

　　毕慕轻笑了一声，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根本不会这么说。缪睿对于他而言是他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个人，段西林的事他只能对着缪睿诉说，他自己的那些烦心事，在段西林忙活着的这段日子里，也只有细心的缪睿能够发现。

　　缪睿今天本不上班，离开的时候，他扭头朝着毕慕说：“上次你本休替我顶了一会班，这次我休息也正好因为你来了医院，扯平了啊。”

　　“滚你吧。”毕慕笑骂道，“这能一样？”

　　下午的时间过得比上午还快，两点半的时候，毕慕去各个病房查了房。住院部的病人毕慕大多都认识，2床的大妈从自己床头的水果篮里掏出了一个新西兰橙塞给毕慕，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毕医生这橙好，我儿子单位发的，你拿一个尝尝。”

　　毕慕推拒了好一会，那大妈终于不再把橙往他兜里硬塞。他笑着跟那位病人说：“医院规定了，我们什么都不能收，橙子也不例外。”

　　“规矩是人定的，是死的。”那大妈打笑着，“下次我剥好给你送来，就一个橙子而已。”

　　等查到17床的时候，毕慕看着那张空空的床，心里不禁有些小失落。

　　他走到护士台，正好护士们现在都得了空，他便走到李纯前问道：“李护士，之前17床的病人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李纯忽然抬起头：“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听说情况不是很好，有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毕慕有些失落，和李纯道了谢，只听对方又说道：“不过17床的新病人明早就要来了，刘主任是他的主治医师，我记得是急性肺脓肿。”

　　护士台的铃忽然响起，毕慕还没回复李纯的话，只见李纯就匆匆起了身向着叫号的病房跑去。

　　查完了房，毕慕还没走到办公室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毕坤一家人。心电图做得很快，报告出来得也很快，毕慕结果毕母手中的报告，回到办公桌上仔细钻研起来。

　　片子上出现了肺型p波，而且电轴偏向右，种种迹象都表明毕坤所换的的确是肺心病。

　　毕慕抬起头问道：“现在一个人能走多久？”

　　毕坤回答：“五到十分钟。”

　　闻言，毕慕打开了他的病历卡，依旧在上面写下了一串外行人看不懂天书。停下笔后，毕慕严肃了语气说道：“我建议你住院治疗，毕竟医院里的各项条件都要好一些。”

　　毕母上前了一步，问道：“毕医生，这究竟是什么病啊？”

　　“肺源性心脏病，不......”

　　毕慕还没说完，只见毕母一个踉跄，脸上的表情像是天塌了一样。

　　“医生啊。”毕母抓住毕慕白大褂的袖子问道，“是不是你搞错了啊？我儿子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心脏病？这......他明明是气虚平喘啊！”

　　“心电图上已经很明显了…...”毕慕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阿，阿姨，你先别激动，我先给你们解释一下肺心病。”

　　毕慕说话的语气很轻、很柔，其实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他耐心地给那一家子人讲解了一下疾病，刚准备说治疗方案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扣响。

　　他说了一声“请进”，发现推门进来的竟是刚刚2床的大妈，手中还托着两个用餐巾纸包好的橙子。

　　“毕医生啊。”大妈笑笑，“给你剥好了，你拿着。”

　　“杨阿姨，真的不用。”毕慕有些无奈，但语气却十分温柔，“太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杨阿姨把橙子往毕慕桌子上一搁，直接转身准备走出办公室，“两个橙算什么，你们一科的医生可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好的医生，我不给你们给谁？”

　　还没等毕慕回答，杨阿姨就兀自关了办公室的门，出了这小插曲，毕家人对眼前这位年轻医生的态度便更加恭敬。

　　毕父问毕慕道：“那医生，这肺心病能治好吗？”

　　“不能。”毕慕果断道，“但是可以控制好。如果你们没有什么意见，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可以去办入院手续，现在还有几张空病床，随时可以住进来。等会我来找你们说一下我的治疗方案，不过等后天，有可能我们一整个科室再讨论一下，会稍稍改动一些，但不会相差太多。”

　　见毕慕说得头头是道，毕家人连声道了谢，等他们全都离开了办公室，毕慕这才松了一口气，像是送走了一尊泥菩萨一样。

　　他抬手看了眼表，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想着段西林今晚应该又不会回家吃饭了，毕慕也所幸重新做到了椅子上，准备着手开始写毕坤的治疗计划。

　　这一写在下班之前绝对完不成，毕慕也无所谓，时不时的无偿加班以及空荡荡的家，此刻的他倒是宁愿在办公室里坐着，兴许还能想出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法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