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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观音寺论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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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走到岸边,正是雨后初晴,阳光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唐三藏顿觉心情大好,扭过头来对大徒弟说。
“悟空,你看,我不花一分钱从两恶人手里救了一条无辜性命,天便由阴转晴,啊,这是佛祖对我的肯定,让我今后多多向世人言传身教弘扬佛法啊。”
孙悟空向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突然,水面上狂风骤起,呼啸震天,卷起几米高的巨浪,唐三藏抱着路旁的大树才不至于被风吹走。勉强眯着眼睛,看到一条银龙从水面上掠过,猛地冲向他们。
等眼睛完全睁开时,正看着那条龙腾在空中,龙嘴里正啃着自己的那头驴。
唐三藏从容的整理好衣衫,漫步过去,嘴角挂着浅笑,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家的驴被吃拆入腹。
“你这和尚,我在你面前杀生,你不阻我,求我,你佛家教你的慈悲为怀呢?”
唐三藏叹了口气,“哎,我们这一路西行倒是你率先去了西天,驴兄啊,你真不仗义。”
“哼,怎么?要不要我也送你一程?”龙的相貌本就威严,此时扯出一个冷笑更叫人便体生寒。
“这可不行,佛祖要我前往西天取经是对我诚意的考验,我师父就时常对我说人生的路没有捷径可走。”
“呵,那你师父现在呢,是成佛了还是上西天等你去了。”
“不,他老人家跟隔壁村的寡妇偷情,我离开的时候正浸猪笼呢。”
......
“所以说,这路啊没有捷径可走。”
“这,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那小寡妇新死的丈夫,想着要是怀上个娃就能跟婆家人争遗产,于是去寺里求子。她本该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却对我师父打起了主意,省了那些香火钱,你看,遭报应了吧。”
银龙沉默不语。
“万物皆有命,生死皆有时,但凡要人走的路必有人走过方可知此路通行,无关于走这条路的人是我是他还是你。就像求姻缘的人多了就有了月老这么个职位,就像有了十八层地狱就一定要有恶贯满盈的人住着,就像你吃了我的驴就要当我的马载我西行。”
“好笑,想让我当你的坐骑?呵,和尚,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唐三藏刚要开口那银龙倒自问自答上了,“我告诉你,我可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
唐三藏先是一惊,随即咧开嘴笑得很是开心,“所,所以我是东海的上门女婿了,娘子你。”
“放肆!”一声龙吟震彻天际,方才破庙里的屈辱迎上心头,伴随着狂风骤起一道巨大的银白色身影猛的从过来,大有把这片树林夷为平地之势。
唐三藏不惧也不怕,在这紧要关头一把抱住了旁边的孙悟空,手脚并用,死不撒手。
悟空再次翻了个白眼,都数不得这是遇到这个人后翻的第几个白眼了,哼了一声,那位三太子被一阵更强悍的气流冲击了回去,落到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你老爹见了我都要夹起尾巴,你个小崽子倒是爱大放厥词。”
“你!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似乎听到了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的话,悟空掏了掏耳朵,不作回应。
待一切风平浪静,唐三藏从后面冒出了头,露出一嘴小白牙,“悟空,就知道你心疼为师,快,把为师的马牵来。”
自然,孙悟空没理会他,唐三藏也不在意,走到那条四仰八叉的龙三太子面前,蹲下。
“有得有失,有去有留,有位待补,无命方休。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最公平的法则就是偿还眼前债。方才庙里樵夫猎户二人捕你,你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被凡人所伤就不显露真身,一步错,步步错,小孩子脾气呀。”
“你!”三太子气的够呛,正要破口大骂一片柳叶滑入口中,一片清凉。
“临行时,观音姐姐曾给我净瓶中的三片柳叶,她说我这一路艰险,途中会遇到三个徒弟,这三人从前都是犯了天条的,顽劣不堪,三片柳叶可以用三次法术,让我以此收服他们。”
说着,龙身开始变化收缩成一匹白色的骏马,“你原身是龙,日后就叫你白龙马吧。”
回应他的是愤怒的嘶鸣,白龙马在地上滚了个圈,一副打死也不走,势不妥协的模样。
唐三藏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一路有挥之不去的麻烦,成千上万的妖精,九死一生,你确定不亲眼看看?”
白龙马一怔,抵抗的姿态减弱不少,似乎接受了现实。
唐三藏牵着他继续上路,双手抱胸斜靠在树上的猴子斜眼撇了下白马,问唐三藏,“什么意思?”
“嗯?”
“为什么他会被那些话说服。”
“喔,大抵是被一路上数不尽的小妖精勾动心了吧,哎,又有人要跟我抢了。”
孙悟空看了看他,没再说话。
一人一猴一马,一路西行,很快的,他们来到了境外的第一个国家。这里名为礼佛国,是个很小的国家,全国上下不过200余人,算起来还抵不上大唐的一个县城。
国主是个极度推崇佛学的,要求国家中的男子从五岁起必须入寺修行直至弱冠,在此期间必须严守清规戒律否则将被处以极刑。
还有一点特别的是,在这里,和尚的地位要远高于其他人,这不,自己顶着个光头就引来了不少关注,在听说是大唐来的和尚后更是热情高涨,小摊小贩争着抢着请自己吃饭。
哎,想当初无论是寺里还是下山化缘可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简直有些感动。
解决完一屉素包子抹抹嘴,正打算晒个太阳享受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散生活,一个小和尚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非要拉着自己去他们寺里留宿。
果然是热情啊,即是热情高涨也是热情难却。唐三藏随他登上马车,车行的很稳,座下的软榻也极为舒适,不知道比自己那匹不让骑还尥蹶子的马好了多少。
掀开车窗的布帘,是一派祥和的街道,这里的人极守规矩,什么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根本看不着,就连小偷小摸都没有,家家户户门窗大敞,赚来的银子就这么放在桌面上,倒真像书上说的天下大同。
再往前是一段山路,他们下了马车步行前往,嘈杂叫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许在大唐这些声音随处可见但在礼佛国这里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转头望去,是几个村民围着一个掉在树上的和尚,那和尚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接受着众人指点。
引路的小和尚也看过来,皱着眉气哼哼的说,“又是他!每次念经都不好好念,这次居然还刮花了佛祖金像上的金粉,简直罪大恶极,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唐三藏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就被身后传来的冷笑打断。
“呵,你们念经打坐是你们的事,我可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劳什子的和尚,是你们非要给我剃的度,又不是我要当的凭什么守你们的清规戒律!”
小和尚气的两眼发红,刚要争辩就被唐三藏抬手止住。
“走吧。”淡然的声音让小和尚平息下来,之后不禁脸一红,刚才自己动了怒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又看向旁边的人,不愧是大国来的高僧,心静如水,不知道自己修行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境界。
缓缓走着,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山路上笼罩着淡青色的水汽,让人心里很平静。
“悟空。”唐三藏经自说着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是否人的意愿当真那么不重要。”
孙悟空看了看眼前的身影,并未像往常一样不做理睬。
“不止是人。”他的声音很平稳让人听不出喜怒,“神仙如此,妖怪如此。”
唐三藏颔首一笑,步伐比之前轻快许多,“我佛亦如是,万般皆如是。”
“大师,怎么了?”小和尚疑惑的回过头。
“无事无事,都是如是,如何有事?”
那小和尚歪着头不懂,只想着果然是得道高僧,讲的话和每天念的佛经一样听不明白,真真是大师啊。
到了寺庙小和尚便急匆匆的禀告方丈去,唐三藏立在那里,看着门口的匾额。
观音寺。
唐三藏发现这里的寺院名很有意思,单单来这一路就途经了什么文殊院,地藏庙,十八罗汉寺之类,好像整座须弥山的满殿神佛都被浓缩到这小小的礼佛国中。
不觉好笑,就像西去取经十万八千里的路程就这样一蹴而就,中途走那么一遭不过是绕了个天大的圈子。
还没待他多做感慨老方丈就在一众弟子的陪同下迎了出来。
对方在问过自己来历后很热络的介绍参观起寺庙并提出要留他们住宿下来。
大唐高僧这个称呼让唐三藏一时有些不适应,毕竟在大唐自己就是个不受师门待见的小和尚,连身不打补丁的新袈裟都没混上。
这得道高僧一般来说分为两种,一种是深受国主尊敬,以国师身份居高临下,听闻礼佛国的国师就是这样一位高僧,手握实权,富可敌国。而另一类,便是苦行僧,尝世间众生之苦,悟无欲无求之道。自己显然是被当成了第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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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览一周下来唐三藏端着高僧脸到大堂坐下,拿起盖碗茶装模作样的提碗抵盖,将茶汤送入口中,与主持交流着佛法。
这时,一个几岁大的小和尚莽莽撞撞的跑来,扒着主持的膝盖,仰着头问,“主持,我有不懂的问题问师兄,他们都不好好回答我。”
主持慈祥的笑着摸了摸小和尚的小光头,问,“你不懂什么?”
“为什么佛祖要让我们剃光头,剃了光头才能当和尚吗?”他歪着头,很困惑的样子。
无奈的摇摇头,主持本想开口解释却突然想起旁边的人,话头一转,“不知东土高僧有何见解?”
他微笑着问唐三藏,实际上也是想听听此人在佛法教义上是否真有什么过人的造诣。若是真有大智慧,或许在马上就要到来的佛学盛谈中能代表本寺拔得头筹,听说隔壁的罗汉寺就请了大国的高僧过来。
他看向唐三藏,准备领悟一番高谈阔论就听那人开口。
“俗话不是说了吗,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主持方丈……
唐三藏摸了摸小和尚光滑的脑袋,“佛祖要你剃光头,就是想告诉别人咱们当和尚的都是聪明人。”
小和尚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老方丈站起身来结束这一话题,生怕自己的弟子误入歧途。
“高僧从大唐过来,一路辛苦,不妨先去厢房休息?”
突然,大堂外一阵骚动,转身看过去,竟是国师大人,老方丈赶快迎了上去。
那一行人身着锦缎袈裟,为首的手持黄金法杖,和唐三藏师徒二人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方丈与国师说了几句,唐三藏无甚在意,对他来说这种场面话就像是平淡无味的白面馒头,人人都不喜,却是谁也丢不开。
不过在这群人中倒是发现了个熟面孔,那跟在国师后面的年轻和尚怎么瞧都是先前在破庙中的金钵和尚,唐三藏咧开嘴对对方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友好的笑容。
“这位是?”没得到金钵的回应倒是被国师注意了。
“在下唐三藏,不过是东土大唐来的一个穷和尚,国师无需在意。”
这国师不似老方丈那般温吞,却更有种心如止水的淡然,一双眼睛甚是清明。
“大师谦逊了,久问大唐深究佛法,刚才听闻大师对剃度的解说就很…有深度。”
这……老方丈不禁汗颜,只求着国师赶紧翻过这篇自己好叫人偷偷把这混吃混喝的假高僧轰走,千万别坏了本寺清誉。
不过国师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不知大师对众生平等有何看法?”
“虎狼之肆,猪狗之奢,水中映月,猴子捞月。”
“何为修禅?”
“妓院里睡大觉,酒楼里啃馒头。”
“何为慈悲?”
“叫花跟前把头摇,屠宰场里掉眼泪。”
“佛祖西来意?”国师的提问愈发迅速。
“佛祖西来意,和尚上西天,猴子取经去。”
“何意?”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大堂里一众僧人倒吸一口气哑然的看着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对答如流,不听这些答案还真以为是场高僧间的论禅。
“佛家三宝?”
“大宝佛祖天天见,二宝弥勒像个宝,三宝观音和事佬。”
“拈花一笑?”
“伽叶在怕马屁。”
“观音坐莲?”
一改之前的快问快答,唐三藏停顿下来,嘴角暧昧的似笑非笑,“啧啧”两声。
国师手下的一个年轻弟子似是想到什么顿时脸就红了,一个慌张连手里的钵都掉了。
……
大堂里安静下来,场面一时尴尬,唯独唐三藏波澜无惊,依旧大师做派,许是方才的问题,他想起了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
云烟环绕,踏于脚下,无风无尘。
一男子盘坐在棋盘前,手执白子,周身泛着淡淡佛光让人难以直视。
“你来了?”男子没有看向过来的人依旧专注于棋局。
“师父。”来人白衣墨发,点头行礼后坐于棋盘的另一侧。
“上午你没有来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男子落下棋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向对方。
“拈花一笑?弟子一回来就听不少师兄弟讲了。”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拾起棋桌上的那朵花,“如果今日你在殿上,你会何解。”
对面的人看着那朵盛开的花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师父,这朵花本来可以开得很好。”
男子问言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啊。”
孙悟空无意听他们一屋子大和尚老和尚讲经论法,离开大堂走着走着来到了后院的马棚。
他叼着根稻草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
“哼,想当年大圣爷何等风光,现在倒是甘心在个和尚手底下打杂了?”马棚里的白龙马嚼着草料愤愤不平。
大圣爷看着它此刻的模样实在是难以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悲惨的。
“为什么要跟他走?”
“哼,还不是观音那什么劳什子的柳叶。”
孙悟空吐了嘴里的稻草没说什么,他总觉得此次西行并非有观音当初说的那般简单。这里面有很多牵扯,牵扯到如来,牵扯到玉帝老儿,牵扯到许许多多的神仙妖怪。但白龙马知道内情,观音知道,或许那疯和尚也知道。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只要成功送那和尚去西天自己就还是五百年前翻天覆地的齐天大圣,或者,这和尚根本没命到见如来那也和自己无关。
这样想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了这小小的马棚,并不陌生,说起来也算是老相识了。
孙悟空靠在那,嘴角一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大大大大,大圣爷……”
“您您您您,您老怎么出来啦!”
黑白无常四条腿抖得像筛子,就差没跪下了。
“怎么,我出来了不好?”
“怎,怎么会呢,我,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简直是苍天有眼。”
“众望所归。”
“普天同庆!”
“行了,你们来干嘛,喔,忘了你们是勾魂的阴差,怎么,又来勾我的魂?”
咚的一声,黑白无常直接跪下了,他们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奉命带他去地府惹上这么一尊瘟神。
“没没没,我们是来带一头驴的魂魄回去的,三,三太子?”
马棚里的白马哼了一声,把那疯和尚坐的蠢驴魂魄给放了出来。
黑白无常松了口气正要赶紧交差复命,刚要牵那驴子就听到大圣爷一声“慢着。”腿一软差点又没跪下。
“那和尚不救你,你可怪他?”孙悟空开口,问的却是那头驴。
“哼,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懂,这种为梦想献身的精神。”
……
孙悟空不恼,接着问。
“喔?说来听听。”
“那时观音现身指定那和尚去西天取经,皇帝就让他去马场挑一匹马做坐骑,结果他碾碎一片树叶似的东西撒身上,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黑无常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到。
“你的梦想是什么?”
……
“那你是因为梦想太崇高而被选中?”白无常也问。
“那是,我跟他说我的梦想是成为能被真龙天子吃的驴肉火烧!”
……
“哎,只可惜近些年皇帝信佛,都不吃荤腥了。”
小小马棚一时寂静,半响,还是白龙马先发现了一个问题。
“等等,你说他问你们,他一个凡人怎么听得到你们讲话,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这位三太子不说话了,一张马脸拉得更长。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笑着说,“观音的柳叶碾碎洒在周身可使普通人有一个时辰的法力。”
“他,他居然用这种法宝换和驴谈梦想,简直,简直!”三太子气得发抖,关键是另一片柳叶用在了自己身上,不是说自己和一头驴一个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