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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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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那六只眼睛在哭泣,
泪水与血沫混合,从三张下巴滴落,
每张嘴都像磨盘般咀嚼罪人……
他通过六只眼睛表达痛苦,
而翅膀扇动的寒风,
让整个科奇图斯冻结。”
(《神曲:地狱篇》第三十四歌,第52-57行)
滚烫的太阳炙烤着地狱般的阿里米尔。
四百三十八天前,蔓德河上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轰鸣的炮火。隔着蔓德河僵持的南北两股势力,再次进入了热战。白天变成了黑夜,黑夜变成了地狱。
四百三十八天过去,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那声枪响。没有人知道是谁先开了枪,更没人认领这声枪响,所有人都急着在自己的枪管上贴上“正义之师”的标签,仿佛“道德的制高点”也是某种战略要冲,只要爬上去,就能用披着正义皮囊的“暴力”来惩戒对方的“失德”和“失信”。
两股势力的交界处,有一座有模有样的小镇,有学校、医院、大片的民居,甚至还有一片商业区。
在小镇的郊外,有一座五层高的房子,被高墙围着,墙体是白色的,围满了铁丝网,铁丝网上挂了红灯泡,入夜以后,铁丝灯泡亮起,像是一面发光的红墙。
外来的人把这里叫做“红墙”,当地人把这里成为“阿吉达”,意思是“大金牙”。
“阿吉达”是这里的主人。在那声几乎像是硫酸一样消解掉人对于生活的希望的枪声之后,“阿吉达”就在这里做起了“排遣夜晚”的生意。
晚上九点。
R把一辆越野车停在了红墙外,推开车门,跳下了车,红墙的亮光把她的脸颊照得通红。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举着枪的男人。
“手抬起来。”其中一个男人说。
R举起了手。武器不被红墙允许。
“袋子里是什么?”男人伸手捏了捏她攥在手里的黑色防水袋。
R打开袋子,面前的人伸着头往里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一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停在外面的车,迈入了红墙的大门。她目不斜视地往西面走去,推开一道铁门,进入了地下,沿着窄小的通道往前走了一会儿,她又推开一道铁门,摸着黑摁亮了灯的开关。
昏暗的灯光照着这个铺了波斯地毯的房间,地毯上摆着一张木桌和一把带靠背的旋转椅。靠墙的位置是一个斗柜,斗柜上摆着精致的酒瓶和酒杯。
R走到桌后,把防水袋放在桌上,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在原地转了个圈。
桌上摆着很多文件,大多数与货运相关。文件堆的旁边是一株被栽在长方体金属盒子里的仙人掌。这种金属盒在阿里米尔很常见,是南方反对派武装配发的饭盒。
正在R看着那株盆栽发呆的时候,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把墨镜夹在衬衣上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R,咧开嘴怪笑了一声,露出了金牙,“你还活着?”
这个男人就是“阿吉达”。
R翻了个白眼,“我其实是鬼魂。”
“战利品?”
“当然。”
阿吉达拿起防水袋,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很丰厚。”
“因为很危险,危险到你觉得我已经死了。”
“撒旦已经覆灭,”阿吉达说,“这就是我听说的。”
“撒旦?”R晃了晃椅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撒旦,你们就是人们口中的撒旦,”阿吉达走到斗柜旁,拉开抽屉,把防水袋放进了抽屉里,转过身看向R,“你怎么这个表情?”
空气沉寂了几秒。
阿吉达怪笑了几声以后,俯下身咳嗽了一会儿,“你不会不知道人们怎么称呼你们吧?”
“撒旦?”
“ICARUS,阿里米尔的撒旦。”
“为什么是撒旦?”
阿吉达耸了耸肩,“你应该感到高兴,被称为撒旦,意味着这里的人畏惧你们。”
“我不需要他们的畏惧。”R说着,站起身,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然后用火柴点燃。
“这笔钱,打到你银行账户上的时间,大概会比平时慢个五六天。”阿吉达一边说,一边拧开斗柜上的酒瓶,把酒倒进了两只杯子里。
R转头看向了阿吉达,鼻子里吐出青色的烟气。
“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阿吉达解释道,“运输钱的安全路线受了点儿影响。”
“什么事情?”
阿吉达抬起头,把其中一只酒杯伸到了R面前,笑着问:“你要带着ICARUS来护送吗?”
“她们不会同意的,ICARUS只为出价最高者工作。”
酒杯轻碰,他们各自喝了一小口。
“不相干的人正在干涉阿里米尔,想要推动和谈。”阿吉达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他们想用尺子比着地图划条线,把小镇分割成两半,南北各一半。”
“什么样的人会这样做啊?”
“我不知道,以和谈的名义让这里的一切继续下去的人。”
“这是哪里的威士忌?”
“艾雷岛。”
“喝起来像消毒水。”R放下了酒杯,又在仙人掌盆栽里熄灭了烟头,“走了。”
阿里米尔的夜晚,漆黑而清澈,能看见一整条璀璨的银河。
R走出红墙,检查过车子以后,拉开车门跳上了车。
一辆被撞坏了车灯的小型货车从远处飞驰而来,停在了她的车旁。副驾驶上的男人冲下车,“哗啦”一声拉开了车门,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拽了下来。
“放开我!我是记者!我是中立的记者!别碰我!”
R从后视镜里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女记者,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接着从车座下抽出一把单刃刀,别在腰后,推门下了车。
“放开她。”R用当地的语言冲四个男人喊道。
其中两个男人抬起头,看着R,脸上掠过轻蔑的神色,吵嚷了几句,抬起枪口,对准了她。
R立刻举起了双手,转头看向了红墙内的哨塔。哨塔上,一个枪手用狙击枪瞄准了他们。
两个举着枪的男人顺着R的视线看过去。
R一脚踢掉了其中一个人手里的枪,又向前一步,夺下了另一把枪。
被R夺枪的男人举起了双手,看着她。
四个男人吵嚷了几句,扔下女人,跳上了车,调转了车头。
地上的女记者睁着漆黑的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R。
“你没事儿吧。”R问。
“你……”
“砰”地一声枪响传来,紧跟着是车胎爆裂的声音。
货车里的人把手伸出窗外,对R比着中指,飞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R皱着眉,看了看被打穿的车胎,又低下头,看了看面前被捆着手脚的女记者。
她从腰后抽出了单刃刀,刀刃无比锋利,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啊!”女记者闭着眼睛尖叫。
“别乱动。”R利落地划开了绑着女记者手脚的麻绳。然后站起身,一边往后备箱走,一边把刀别回腰后。她掀起后备箱,从里面拖出了一只千斤顶。
女记者睁开紧闭的眼睛,挣脱了缠绕的麻绳,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R正蹲在地上更换车胎。
“谢谢你。”女记者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哪边儿的?”
R拧着螺丝,抬头看了一眼女记者。她穿着一件洁白的T恤,淡黄色的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对于战火纷纷的阿里米尔来说,是一个十足的局外人。
“我也是中立的。”R说。
“你也是……记者?”
“雇佣兵。”R埋头拧着螺丝。
“那我可以……雇佣你带我回到我的营地吗?”
R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很贵的。”
“你要……多少钱?”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北面的外部记者营地。”
R指了指天空。
女记者看向了她手指的方向,北极星在漆黑的夜空里闪烁着光芒。
“我是真的要雇佣你。”女记者脱下鞋,从鞋底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美金纸币,在R的脸跟前晃了晃,“这是定金。”
R皱了皱眉,继续拧着螺丝。
“我身上现在只有这些钱,你把我送回去,你要多少,我会打钱给你。”
R没有理她,检查好车胎,站起身,自顾自地把工具放回了后备箱,然后“砰”地合上了后备箱。
拉开驾驶位的时候,她发现女记者已经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接受支票吗?”女记者问。
“下车。”
“你接受支票吗?”
“下车。”
“我是姜然!”
R皱了皱眉,“下车。”
“你叫什么?”
R转过头,看着副驾驶上的姜然,说:“知道我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