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12、垓下

　　钱辰睁开眼睛，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身子，仿佛不慎落水的人刚刚从水中挣扎出来。嘴里还残留着泥土的味道。他发现自己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服浸入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闻到附近燃烧未尽的草木灰烬味、马匹的粪便味、兵器的铁锈味。他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人喊马嘶，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以及一种低沉而压抑的嗡嗡声，像是无数人正在远处活动，营造出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天色暗灰，低沉得仿佛要压到地面，看不到太阳，只有均匀的灰暗。他身处泥土和木材搭建的营帐边缘。低矮的土墙，歪斜的栅栏，角落里堆放着散乱的草料与破损的辎重。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营帐，大多是用兽皮或粗麻布制成，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一些穿着破旧脏污毛皮的士兵围在冒烟的篝火旁烤火，手中的兵器多是青铜或铁制的戈、矛、剑，形制古朴，带着浓厚的汉朝风格。
　　士兵的脸上带着疲惫，还有长期征战的沧桑。眼神黯淡，很少交流，整个营寨有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钱辰的心沉了下去，这里绝不是他想象中充满恢弘气象的汉朝中心。看这营寨的简陋和士兵的状态，像是处于困境中的军队。
　　惊人的历史画面闪过，楚汉相争的尾声，那个决定天下归属的战场，也许这里就是垓下。他被这个猜测惊到了，如果真是垓下，那么此刻围困这里的就是汉军，而被围困在核心的就是那位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项羽。
　　他一个来自现代的历史系学生，竟然阴差阳错地到了这场决定历史走向的战役的边缘。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小子！发什么呆！”
　　一个穿着脏污皮甲，头戴武弁的士兵，带着两个手持长戟的士兵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打量着问道：“新来的？怎么穿成这样？”
　　钱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发型和奇装异服显得格格不入。
　　士兵说道：“哑巴了？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能打仗的，辎重营那边缺人手搬箭矢，别想偷懒，否则军法从事。”
　　不容钱辰解释，士兵已经将他带离。钱辰心中叫苦不迭，却毫无办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古代军营里，他手无寸铁，语言半通不通，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观察情况。
　　他被带到营寨后，这里堆放着粮草与军械。他被塞给一副散发着汗臭味的肩挑，和其他看起来像是征发来的民夫一样，开始将一捆捆沉重的箭矢，从堆放点搬运到靠近前线的位置。沉重的箭矢压得他肩膀生疼，冰冷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吹过。他混在忙碌的人群中，一边重复着动作，一边用历史知识，观察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营寨中飘扬的旗帜，虽然破旧，但依稀能辨认出“汉”字。他听到士兵们的交谈，是以他略微熟悉的古汉语为基础，夹杂着大量他听不懂的方言词汇，不过结合语境，他能猜出大意多是关于即将到来的大战。
　　一个士兵说道：“听说项王麾下，只剩不足十万疲卒了。”
　　钱辰确认了，这里就是垓下。他正身处汉军包围圈的外围营地，而那位传奇人物项羽，就在不远处的核心营垒中，进行着他最后的抵抗。历史的巨轮正以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在他面前轰然转动。他作为一个意外的闯入者，只能像一粒尘埃被这巨轮裹挟着前行。
　　钱辰如同一个真正的民夫，在汉军营中艰难求生。他学会了如何省力地搬运物资，如何避开脾气暴躁的士兵，如何用尽量简单的词汇和手势交流。他啃着粗糙的干粮，喝着带有土腥味的水，挤在挤满人的营帐里，忍受着虱子的叮咬。
　　一切艰辛都比不上他内心所承受的冲击，因为他亲眼见到古代战争的后勤是何等庞大，感受到普通士兵在历史洪流中的渺小与无奈。他也远远望见过汉军的主力阵容，那森然如林的戈戟，那沉默如山的军阵，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足以让他这个来自现代的人心惊胆战。而让他感到沉重的是那种越来越浓的绝望与悲壮的气息。
　　夜幕降临，钱辰因为表现不错，被分配到相对轻松的巡逻任务。在靠近包围圈的一处辎重堆放区外围警戒，防止有人偷盗或失火。这给了他一个相对安静，又能更清晰感受前方局势的位置。他裹紧身上那件从阵亡士兵身上扒下来，带着血迹和破洞的皮甲，握着手中那杆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长戟，靠在堆满草料的辎重车旁，望向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那里就是楚军的壁垒。
　　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顺着风向隐隐约约地传来。起初只是一丝一缕，听不真切，但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而且不是一个人在唱，是成千上万的人用低沉、悲凉、带着浓重楚地口音的调子齐声歌唱。钱辰知道，那是楚歌：“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终归故乡……”
　　歌声悲切苍凉，如泣如诉，充满对故乡的思念，对连年征战的厌倦。歌声像一股无形的潮水，漫过汉军的营垒，渗透进每个角落，也清晰地传入钱辰的耳中，敲击着他的心扉。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四面楚歌”。
　　汉军在用攻心计，瓦解楚军最后的斗志。
　　钱辰能想象到，此刻被困在核心的楚军，听到熟悉的乡音，会是何等的肝肠寸断，军心溃散。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所在的汉军营中，一些原本同样来自楚地的兵士，听到歌声后也陷入沉默，眼神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
　　历史的画卷以真实甚至残酷的方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楚歌持续许久，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像是一曲为即将陨落的霸业奏响的挽歌。歌声渐渐停歇，沉重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战场。寒风呼啸而过，带着呜咽般的悲音。历史决定性的时刻，或许就要到来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一支汉军斥候部队，正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似乎是想趁楚军军心涣散之际，进行抵近侦察或试探性攻击。或许是出于对历史现场无法抑制的好奇与冲动，钱辰趁着夜色悄悄脱离巡逻岗位，借着辎重车辆和土堆的阴影，尾随着那支斥候小队，向楚军阵营的方向摸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离那历史的中心更近一点，亲眼见证载入史册的一幕。他匍匐前进，躲过明哨暗岗，越靠近楚军营地，那股破败和绝望的气息就越发浓烈。他甚至能看到破损的营帐里，那些蜷缩在寒风中身影寥落的楚军士兵。
　　最终，他潜伏在距离楚军营帐不远的土坡后，这里杂草丛生，能隐藏他的身形，又能透过缝隙看到中心区域的情形。
　　他看到了无法忘怀的景象，一个雄壮伟岸的身影，矗立在营帐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光线昏暗，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睥睨天下却又穷途末路的悲凉霸气。
　　他穿着铁甲，肩披暗红色的大氅，即便在如此绝境，依旧站得如同山岳，那应该就是项羽。而在他身旁，是一个身着华美宫装，身形窈窕的女子。即使在黯淡光线下也难掩其绝代风姿。她云鬓微乱，面容凄婉，正仰头看着他，眼中充满爱恋，那应该就是虞姬。
　　钱辰瞪大眼睛，等着那历史性的一幕。
　　只见项羽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那剑身在微光下闪过一道寒芒。他面对虞姬，眼中含泪，声音悲怆而沉痛，即便隔着距离，钱辰也能感受到那话语中的绝望与不甘：“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悲愤的呐喊，穿越了时空，重重地砸在钱辰的心上。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流传千古的《垓下歌》。
　　虞姬潸然泪下，她看着眼前这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脸上露出凄美的笑容。她没有回答，而是猛地从项羽手中夺过剑。
　　虞姬说道：“妾随大王，生死无悔。”
　　下一刻，在项羽那惊愕的目光中，虞姬毅然横剑，雪亮的锋刃划过她如玉般的皮肤。一道凄艳的血，怵目惊心地迸现。那抹绝美的红色，如同最后一片凋零的花瓣缓缓飘落。虞姬倒下，被发出撕心裂肺般痛吼的项羽揽在怀中。项羽抱着虞姬仰天悲啸，充满不甘与愤怒，回荡在苍茫的战场上。
　　历史以这样惨烈而悲壮的方式上演，没有诗词歌赋里的浪漫渲染，只有冰冷的剑锋，温热的鲜血，英雄的悲痛怒吼与美人的香消玉殒。
　　钱辰读过历史书上“霸王别姬”的记载，但当这历史性的一幕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绝望与彻骨的悲凉。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蓄积已久的雷霆，从汉军的四面八方轰然爆发。战鼓擂动，火把点燃，汉军开始发动总攻，钱辰趴在土坡后，看着如潮水般涌向楚军残存营垒的汉军士兵，看着这宏大而惨烈的战争场面。他只是这场惊天巨变的意外见证者，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而他的汉朝之旅，显然还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