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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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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吹过淮域大地,吹不散垓下战场上浓重的血腥味。楚歌已歇,霸业成空,唯余乌江畔那缕不肯散去的英雄魂,以及遍野的残戟断剑,无声地诉说着战争刚刚结束的惨烈。
钱辰裹着一件从阵亡士兵身上剥下的的厚袄,蹲在一处即将熄灭的篝火旁,汲取着微薄的热量。他的脸上沾满泥污,眼神有些空洞。穿越之初的茫然,以及亲眼目睹霸王别姬乌江自刎这史诗般的悲剧,所带来的震撼尚未完全平息。那不仅仅是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还是血淋淋的现实。他成了这千古绝唱的角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观者。
生存成了眼下迫切的问题,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汉军清扫战场的环节中,极易被当作溃兵或细作处理,所以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他被一队汉军巡哨发现,面对明晃晃的刀剑,钱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清晰的言辞表明自己只是个避祸的士人,略通文墨,并主动表示愿意为汉军效力。或许是看他手无缚鸡之力,言辞又不像普通农夫,巡哨的什长将他带回了军营,编入一支临时组成的后勤辅兵队,负责清点战利品与照料伤马。
工作繁重而琐碎,但钱辰没有抱怨,他利用自己对数字的敏感与现代管理中的表格归纳法,将原本杂乱无章的物资登记做得井井有条,大大提高了效率。这小小的改进引起了负责此处的军官的注意。关键是一匹性情暴烈的战马无人能驯,差点踢伤士兵。钱辰凭着学到的知识,观察出那匹马并非纯粹的暴躁,而是因耳部敏感,对周围的嘈杂声响极度恐惧。他尝试用布条包裹住马耳,放缓动作,以稳定的频率抚摸其颈侧,竟奇迹般地让那匹烈马渐渐平静下来。
此事虽小,却在以勇力为尊的军营中为他赢得了“善御物,通奇技”的名声。消息层层上报,竟传到掌管后勤物资的典客刘揭耳中,他召见了钱辰。
营帐内灯火摇曳,刘揭打量着他,问道:“听闻你善理繁琐,能安烈马?有何秘诀?”
钱辰行礼道:“察物之性,顺性而为。物资登记,按其品类。马匹惊惧,非必是性恶,察其根源,对症安抚,方能奏效。”
刘揭觉得他说的话既新鲜又切中要害,汉军粮草辎重调度纷乱如麻,他随口问了几个关于粮草转运的问题。
钱辰知道表现的机会来了,他结合现代物流管理的知识,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阐述了统筹规划等理论。他甚至在沙盘上简易地演示出了运输路线,设立中转仓库,以减少损耗。
刘揭越听眼神越亮,钱辰所言,虽无引经据典,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直指问题核心,其思路实用,是他从未听闻的。他看出钱辰是个人才,说道:“实乃大才,屈就于辅兵之伍,实在埋没。不知你可愿随我同行,面见沛公,献安天下之策?”
钱辰知道历史的列车已经为他开门,他强压激动,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新筑的拜将坛下,旌旗招展,汉军精锐列阵,气氛庄严肃穆。钱辰作为刘揭的随从,得以站在相对靠前的位置,亲眼见证了汉王刘邦,斋戒沐浴,筑坛具礼,拜韩信为大将军。
当韩信登上高坛,从刘邦手中接过那柄象征最高军权的斧钺时,阳光照在他挺拔如松的身上,一股睥睨天下的自信油然而生。钱辰远远望着,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兵仙”,一个即将开启他传奇军事生涯的人。
拜将仪式结束后,刘邦召见有功之臣与归附贤士,钱辰在刘揭的引荐下得以列席。殿内,刘邦高踞上座,那股混不吝却又洞悉人心的帝王气度已自然流露。他身边坐着“谋略超群,功成身退”的张良,以及另一位气质雍容的文士,钱辰猜测那便是“开国定基,治国安邦”的萧何。
轮到钱辰时,刘揭上前禀报了他在后勤管理上的能力。刘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你便是那个能让烈马俯首的后生?你对转运调度亦有独到之见?”
钱辰行礼说道:“些许浅见,不敢当。”
刘邦说道:“天下初定,依你之见,当定都何处?”
这是一个决定汉朝命运走向的问题,他知道历史上刘邦最初想定都洛阳,因群臣多山东人,倾向于离山东近的洛阳,是娄敬和张良力陈关中形胜,才说服刘邦定都关中。
钱辰知道这是他展现价值的机会,他必须抓住。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声音清晰地说道:“欲定万世之基,非关中不可。”
刘邦说道:“细细道来。”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张良和萧何也投来审视的目光。钱辰想起学过的历史知识,说道:“关中之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东有崤函之固,西有陇坻之险,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此真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他顿了顿,观察刘邦的反应,见其若有所思,便继续深入说道:“昔者秦人据之,东向以制诸侯,得地势之助也。汉王若定都关中,退可守险隘以保根本,进可出函谷以驭天下。关东若有变,顺流而下,譬如高屋建瓴,势不可挡。反之,若都洛阳,虽有成皋、渑池之险,然其地狭小,方圆不过数百里,田地瘠薄,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国也。一旦天下有变,则四面烽起,恐难以兼顾。”
他这番话,不仅阐述了关中的地理优势,也点明了未来的战略态势。其用词之精准,分析之透彻,远超寻常策士。
刘邦看着张良,问道:“你以为如何?”
张良说道:“所言与臣之见不谋而合。关中诚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萧何说道:“臣负责粮草转运,深知关中沃野千里,物产丰饶,渭河漕运便利,可轻松供养京师百万之众。且秦之宫室基址犹在,稍加修葺,可省民力,速立都城。”
两位重要的谋臣都表示赞同,刘邦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即然如此,定都关中。”
钱辰适时补充道:“秦之咸阳,渭水以北,宫室多毁于战火,且地势稍显逼仄。臣观渭水以南,龙首原一带,地势高亢开阔,水土丰美,且据渭水之南,更有向南发展之余地。周之丰镐,亦在渭南,可谓王气所钟。”
刘邦说道:“好一个王气所钟,先生见识非凡,只当粮草运输之职实在屈才,现任命你为将作少府丞,参与新都选址营建事宜。”
钱辰道谢:“谢汉王恩典。”
渭水南岸,龙首原上。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却已能闻到泥土解冻后散发的清新气息。广阔的平原上,草木初萌,远处是蜿蜒如带的渭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钱辰踏勘这片土地,萧何指着眼前空旷的原野,意气风发,说道:“你看此地如何?汉王已决意在此兴建新都长安,取长治久安之意。”
钱辰站在高处极目远眺,这里就是未来汉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城。
钱辰说道:“地势高平,土质坚实,傍水而不过近,免受水患。”
萧何说道:“建座帝都,千头万绪,工程浩大,将作少府丞有何见解?”
钱辰蹲下,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示意图,说道:“丞相,以下官浅见,新都规划,首重格局与功能。宫室、官署、市场、民居,当分区明确,用道路隔开。宫城位于龙首原最高处,象征至尊,亦可俯瞰全城。道路规划宜经纬分明,开辟东西南北向的干道,不仅气派,也利于车马通行,主干道下需预埋陶制管道,构成排水系统。可引渭水支流,开凿人工渠池,如昆明池等,既可解决都城用水,亦可操练水军,兼收航运之利。”
萧何越听越是惊喜,钱辰说的这番话不仅思路宏大,而且极其务实,每一条都切中要害,考虑到了帝都的长远发展。这已不仅仅是“巧思”,而是近乎国士的韬略了。
萧何说道:“将作少府丞所言皆是良策,营建新都,你我当同心协力,为汉室奠定万世之基。”
钱辰说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以报汉王知遇之恩。”
夕阳将龙首原染红,工匠们已经开始打地基,夯土的号子声沉闷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原野。钱辰立于晚风中,望着这片土地,望着渭水奔流,心中充满使命感。
乌江畔的悲剧已成过往,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他似乎不再只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参与者,为长安城这座都城与未央宫的奇迹垒下基石。前路依然漫长,未知的挑战与暗流仍在潜伏,但此刻他心中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