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40、硝烟

　　江都宫变的血腥之夜未完全褪去，阳光挣扎着穿透弥漫在城头的硝烟与尘埃，却无法驱散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绝望。宫内的混乱并未因杨广的死而平息，反而进入了无序和残酷的阶段。
　　宇文化及、司马德戡等人虽已掌控大局，拥立杨浩为傀儡皇帝，但他们对部下的约束力极其有限。骁果军士兵，这些精锐军队，在弑君的巨大心理冲击和长久积压的怨气驱使下失去了控制。抢劫、纵火、□□、杀戮……昔日繁华富庶的江都宫，此刻已成人间炼狱。
　　钱辰凭借着对宫城边缘区域地形的熟悉，以及那身早已沾满尘土的官吏袍服，在断壁残垣和惊恐奔逃的人流中穿行。他避开正在疯狂抢掠的乱兵，怀中所藏的那些账册副本与私人笔记，提醒他离开这个彻底崩塌的时空。
　　他踉跄着穿过残破的月亮门，踏入这片被时光和权力遗忘的角落，惨淡的阳光穿透薄雾，照亮了整个宫殿。远处的喊杀声、哭嚎声在这里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他终于来到泰陵，这里除了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几声不知名鸟雀的啼鸣，再无其他异响。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一直紧紧护在怀中的那个粗麻布袋，他将其打开，里面是几卷用麻绳仔细捆扎的账册副本，记录了征辽物资的巨大损耗与贪墨痕迹，以及那本写满隋朝见闻与感慨的本子。这些来自隋朝历史真相的沉重记录，他无法带回现代。它们属于这个时代，是这段历史沉默有力的证词。
　　他出那枚时光玉，在朦胧而清冷的光线下，时光玉似乎感应到了这个时代气数的终结，仿佛在渴望着回归。
　　钱辰将时光玉紧紧合在双掌掌心，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掉远处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将全部的精神凝聚成回去的意念。回到他来的那个时代，回到有邓妮的现代。
　　归途的方向早已铭刻在玉石与他灵魂的联结之中，此刻，他只需要纯粹的回归之念。时光玉温润的光从他合拢的指缝间散发出来，起初是丝丝缕缕，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变得无比夺目，将他吞没，仿佛在庆祝漫长而沉重旅程的终结，也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凶猛地袭来，时空的漩涡再次出现，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吞噬。耳边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穿透未来的风声，无数光影碎片疯狂地闪烁，有田野里农夫满足的笑容，有仁寿宫变那夜的血腥，有大运河工地上民夫的身影，有龙舟锦帆那刺目的华丽，，有焉支山下万国使臣匍匐的身影和绚烂的烟花，有萨水河畔冲天而起的血气与绝望的哀嚎，有杨广麻木的面容……
　　当那毁灭一切的风暴停止，熟悉的触感从脚下传来，钱辰睁开了双眼。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江都春末的湿闷，让他打了个的寒颤。清冷月光下，是那些残破肃穆的石像生和巨大的覆斗形封土轮廓。
　　他回来了，时光玉静静躺在他摊开的手心，光华尽敛，恢复了温润古朴的模样，证明跨越千年的惊心动魄并非虚幻。
　　时空错位感的虚脱，如同海啸般席卷。他虽离开了那个乱世，但他的灵魂似乎还滞留在那危机四伏的江都宫。他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他就这样在泰陵的夜色中坐了许久，直到激烈的心情缓缓平复，直到暂时压下属于隋朝的记忆，直到现代的真实感重新占据他的感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像普通的游客一样离开了泰陵。
　　回到城市中凌乱的公寓，仿佛进入安全的堡垒。
　　他看到自己的眼神，不再是那个普通历史系学生的清澈与单纯，里面多了深沉，一种仿佛看过太多兴衰荣辱后的沉寂与沧桑。他实实在在地度过了隋朝由治到乱、由乱到亡的光阴。这种时间错位的负重，让他感到无比的孤独。
　　他需要时间沉淀那沉重的记忆。他将记忆中那些鲜活的历史碎片写成冰冷的文字，从开皇的田畴井然，到仁寿宫变的诡谲血腥。从大运河工地的白骨累累，到龙舟南巡的锦帆蔽空。从西域万国来朝的盛景，到萨水之败的寒意。从雁门被围的绝望，到江都宫变的末世……他尽可能地记录。
　　他终于勉强调整好状态，回到大学的图书馆，试图用熟悉的学术氛围来冲淡那过于强烈的历史沉浸感。他正坐在图书馆里，看着摊开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对比裴矩《西域图记》中的记载与后世研究的差异。
　　“你还在看有关隋朝的历史书。”一个熟悉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他抬起头，看见邓妮端着两杯饮料站在那里看着他。邓妮将一杯饮料放在他面前，自己在他对面坐下，像他去隋朝之前一样。
　　邓妮说道：“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对劲，有什么心事吗？”
　　钱辰知道自己状态异常，还是引起了她的怀疑。他勉强笑着说道：“没什么，可能就是写论文有点累。”
　　邓妮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易被带过。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感觉不是论文那么简单。上次你说到隋朝大运河，那种分析不像在看书，更像是你亲眼见过。”
　　钱辰看着邓妮清澈而执着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关切，也有一种不容回避的坦诚。他用谎言来保护自己的秘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他内心深处挣扎着不知都该不该告诉她穿越的真相，就算告诉她也不一定会相信。他害怕把她也卷入不可知的风险，只能继续隐瞒。看着她担忧的眼神，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承受这种欺骗带来的负罪感，尤其是在经历了隋末那场巨大的人间悲剧之后，他愈发觉得身边这份真实的情感是如此珍贵。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钱辰迎上邓妮的视线，说道：“我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怕说出来，你会觉得我疯了。”
　　邓妮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钱辰斟酌着词语，选择了一个介于玄幻与科学幻想之间容易接受的解释：“我可能有幻想症。我在特定情况下，会陷入极其真实的梦境。在梦里我会以某种方式，体验到非常真实的历史，真实到能记住细节……”
　　他避开了“穿越”这个太过直白的词，用了“梦境”的说法。这解释听起来依然离奇，但比直接说能穿越时空，似乎科学一点。
　　邓妮愣住了，显然这个答案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仔细看着钱辰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无法伪装的沉重与疲惫，看着他提到“梦境”时那心有余悸的神情。她回想起他过去种种异常的言论和状态，似乎……这个离奇的解释，反而能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
　　“所以……你那些对历史细节惊人的了解，你偶尔的魂不守舍，你这次的‘回家休息’……都是因为这种……‘梦’？”邓妮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理解。
　　“是的。”钱辰点了点头，苦涩地笑了笑，“很荒谬，对吧？但它就是发生了。最近……我‘梦’到了隋朝，从开始到结束……所以，才会格外……累。”他没有再说更多细节，那太沉重，也太惊悚。
　　邓妮沉默了许久，似乎难以接受。她没有追问梦境的细节，没有质疑其真实性，而是轻轻握住了钱辰的手，说道：“所以你不是在看历史书，你是在看你的梦。”
　　钱辰感受邓妮手的温暖，心中百感交集。她没有把他当成疯子，而是试图去理解这匪夷所思的病。
　　钱辰说道：“可以这么说。”
　　邓妮说道：“那应该很辛苦。你如果再做那种梦，可以告诉我吗？”
　　钱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
　　邓妮没有刨根问底，没有惊慌失措，只有温暖的理解和包容。钱辰望着她，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仿佛轻了一些。他现在还无法说出真相，但这个半真半假的解释，以及邓妮的回应，似乎为他们之间那无形的隔阂，找到了一条可能的通路。
　　钱辰望着川流不息的车，现代都市的活力与喧嚣，与那片隋末的废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他知道，他必须学会在这两个世界之间找到平衡。
　　他打开了那个记录着隋朝历史事件的本子，写下一行既是对那段漫长旅程的告别，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提醒的字：“江都血夜，隋祚终焉。身虽归，心留尘。历史的重量，非一人能承，然见证本身，已是意义。”
　　他拿起那枚时光玉，时光玉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时光秘密。下一次穿越或许在等待，但此刻他想做的是好好享受这个有着邓妮和平静生活的现代世界。历史的尘埃已然落定，而他的穿越之旅，似乎还需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