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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贞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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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的喜庆与去岁玄武门事变的血腥,如同两种截然不同的颜料,在这座古老都城的画布上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色调。市井坊间,百姓们虽已恢复日常生计,但言谈举止间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审慎。
钱辰在紧邻皇城的崇仁坊找了一处僻静小院,这里距离宫城更近,方便地观察朝堂动向。院子里有一棵老树,枝叶繁茂,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秘密。院墙是斑驳的灰砖砌成,墙角生着青苔,透着岁月的痕迹。
清晨,钱辰听见坊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他推开院门,只见一队身着明光铠的禁军士兵,押解着几个被缚的官员匆匆而过。其中一人官服凌乱,冠冕歪斜,却仍强自挺直脊背,口中高呼:“臣无罪。”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卖胡饼的老者摇了摇头,用满是皱纹的手擦拭着额角的汗珠,低声说道:”这已经数不清是所见第几起了,都是昔日东宫旧臣。”
一个书生模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说道:““新朝气象,自然要除旧布新。这些前朝余孽,留着也是祸患。”
钱辰沉默不语,视线追随着那队士兵远去。他知道,李世民正在清洗朝堂,那些曾经与李建成过从甚密的官员,或被贬黜,或被流放,更有甚者如王晊之流,虽曾有功于秦王,却因心怀两端而难逃厄运。宫廷斗争的残酷,从来不会因表面的平静而缓和。
与这种铁腕清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皇帝表现出的宽容与睿智。长安城上空飘着细雨,钱辰在国子监外的书肆避雨,偶遇一位曾在秦王府文学馆任职的官员。两人因同时取同一本《五经正义》而相识,相谈甚欢,雨停后便一同到附近的茶肆小坐。
那官员喝了口茶,说道:“陛下昨日在显德殿召见魏征,非但没有怪罪他为昔日太子洗马,反而赞他直言敢谏,擢升为谏议大夫。”
钱辰拿着茶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说魏征曾当面顶撞陛下?”
那官员压低声音说道:“何止是顶撞,魏征直言不讳,说若是先太子听他的建议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当时在场的官员无不色变,谁知陛下非但不怒,反而笑着说道:“卿真耿直之士也。”
茶肆里人声嘈杂,跑堂的小二提着铜壶在桌椅间穿梭,茶香与雨后的清新空气混合在一起。钱辰却仿佛能透过这些话语看见那个刚刚登基的皇帝的笑容。这是贞观之治开启的关键:容人之量,用人之明。
表面的平静下依旧暗流汹涌,消息如同惊雷般传遍长安城: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举兵反叛。
消息传来时,钱辰正在采购笔墨。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扬起的尘土中士兵的脸色凝重。市集上的商贩和行人纷纷驻足,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不安。一个卖丝绸的商人急忙招呼伙计收摊。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要乱了。”
“听说李瑗是建成太子的心腹。”
“这是要为旧主报仇吗?”
“新朝才立就有人反叛,恐怕又要大乱了。”
议论声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又一队传令兵飞驰而过,这次的方向是兵部衙门。长安城的气氛紧张起来,坊间的金吾卫明显增加了巡逻的频次,城门盘查也严格了许多。就连钱辰这样看似文弱的士子,在回崇仁坊的路上也被盘问多次。
钱辰回到小院,能感受到长安城在为这场叛乱震动。他铺开纸笔,想记录这一刻的感受,却发现笔尖颤抖难以成文。窗外,夕阳的余晖将院子里老树映出阴影。这就是历史的真实面貌:伟大的时代开启,伴随着血腥的洗礼。
叛乱的消息在长安城中发酵,流言甚嚣尘上,有人说李瑗已经攻占幽州,有人说河北各州县纷纷响应,有人说突厥人趁机南下。钱辰去打探消息,只见市集上的商贩明显减少,物价开始上涨。
几日后,捷报传遍长安城:叛军已平,李瑗被部将王君廓诛杀。
消息传来,长安城陷入奇异的氛围。一方面是轻松,另一方面是对这场叛乱的深思。钱辰在前往国子监的路上,听见两个官员低声交谈:“王君廓此人反复无常,今日反叛李瑗,他日未必不会再次反叛。”
“如今他是平叛功臣,听说陛下要重赏。”
钱辰记得历史书上王君廓的内容,此人后来确实再次反叛。李世民用人有时也像在走钢丝,既要借助这些武将的勇猛,又要防备他们的野心。这让他不禁想起现代企业中的权力制衡,古今之间,人性竟是如此相似。
随着李瑗叛乱的平定,新朝的政治清洗也告一段落。李世民颁布登基后的诏书:纵禁苑鹰犬,罢各地贡献,以示节俭忧民。
秋日阳光明媚,照在宫墙上。宣读诏书的官员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地传遍广场:“朕承天命,统御万方,思与百姓共此丰年……”
一个老农模样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说道:“若真能免去苛捐杂税,倒是百姓之福。”
一个士子模样的人冷笑着说道:“新朝初立,自然要做些样子,只是不知能坚持几时。”
这道诏书的意义,远不止于表面上的节俭,标志着贞观风格的确立:务实、节俭、以民为本。尽管他知道,这种理想主义的政策在实际执行中可能会打折扣,但帝王能有这样的意识已经难能可贵。
长安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市集上的商贩越来越多,酒肆里的谈笑声也渐渐响亮。钱辰开始频繁出入国子监和弘文馆,以游学士子的身份,与官员和文人交往,从中获取关于朝政的信息,俨然一个专业的历史研究者。
傍晚,长安城笼罩在朦胧的暮色中,钱辰受邀参加在崇仁坊一位官员府中的诗会。那官员的府邸不算奢华,但布置得颇为雅致,院中种着几株桂花,正值花期,暗香浮动。与会者多是些官员和文人。
酒过三巡,聊起关于朝政的话题:“听说陛下近日命房玄龄等精简官员,并省州县,要将减文武官员。这要是真的实施,不知有多少同僚要丢官去职。”一个身着青袍的官员说道。
“精简官员固然是好事,但牵涉太广,恐怕难以推行。更何况,这些官员大多出身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文人摇了摇头说道。
钱辰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他知道这场被称为“贞观改制”的改革,将会是李世民统治前期重要的举措。精简机构、裁汰冗员,这是想有所作为的君主尝试的事情,但其中的阻力可想而知。
月光如水银般泻入院中,钱辰借着几分酒意,信步走出厅堂,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秋夜的凉风拂面,桂花香气愈发浓郁,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宁静而神秘的氛围。
“为何独坐于此,可是在思考方才的议论?”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今日诗会的官员。
“我只是在想,新朝初立,百废待兴,陛下虽有雄心,但前路艰难。”钱辰勉强笑着说道。
那官员在钱辰旁边坐下,说道:“谁说不是,关陇世族与山东士族的矛盾,新晋功臣与旧有官僚的权力分配都是难题。”
两人沉默片刻,只听见风吹动桂树叶子的沙沙声。钱辰忽然意识到在这座繁华的长安城中,每个官员、每个士人,每个百姓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感受这个时代的变迁,都在历史的洪流中寻找自己的位置。这种微妙的时代氛围,是后世史书上永远无法完全呈现的。
“听说陛下近日常在显德殿与大臣议事。”钱辰转移话题说道。
“房玄龄善谋,杜如晦能断,陛下求治之心,实在迫切。有时我值宿还能看见车驾出入宫城。不过最近陛下也开始重用魏征、王珪这些昔日东宫旧臣,看来是要平衡各方势力。”那官员点了点头说道。
两人又聊了片刻,直到其他客人陆续告辞,钱辰也起身准备离开。临别时,那官员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朝局虽定,但暗涌依旧。你我一介书生,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钱辰点了点头告辞了。
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夜风渐凉,坊间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伟大时代的开端,这个时代有辉煌的成就,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面。而他这个来自现代的孤独旅人,要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记录下这一切。
钱辰点亮油灯,在书案前坐下。昏黄的灯光在纸面上投下一圈光晕,墨香在空气中淡淡飘散。他摊开笔记,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蘸墨写道:“长安渐复旧观,新帝勤政,大臣用命,然朝堂暗涌依旧。李瑗叛而复平,魏征擢而重用,鹰犬纵而贡献罢。盛世之基已立,前路犹长。”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院子里的老树上,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长安城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皇宫方向还隐约可见光亮。
贞观时代的历史,正在他的见证下徐徐展开。而他将继续在漫长的时光中孤独前行,见证历史的转折,记录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