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古代玩玩》花可

51、宋陵

　　历史文献区的长桌前，邓妮正对着一堆关于宋初军政制度的史料发愁，秀气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
　　她终于放弃，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坐在对面的钱辰，说道：“你说陈桥兵变的时候，赵匡胤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钱辰正在读《宋史纪事本末》，说道：“历史书上写得多冠冕堂皇，将士逼胁，不由自由。我觉得痕迹太明显了，他一个殿前都点检，军队最高统帅，底下人搞这么大动作，他应该不会一点都不知情。”
　　邓妮脸上写满困惑和求知欲，她的眼神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在盯着他，等待着他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他心中微微一叹，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他知道真相，或者说他即将去亲眼见证那段被层层粉饰的真相。时光玉放在他的口袋里，传来一种微妙的温度，仿佛在提醒他接下来的行程。
　　钱辰用手指着历史书上“黄袍加身”说道：“史料记载是后人写的，难免带有立场和修饰。赵匡胤手握禁军指挥权，军中威望素著。或许当时的形势已经发展到不需要他亲自策划，自然会有人替他安排好，而他只需要顺势而为。毕竟天命所归这面旗帜，在那个时代比任何精密的计划都有说服力。”
　　他说的这些，是基于后世史家分析的常规观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番平静论述的背后，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他预见了那场兵变的成功，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千年前，陈桥驿那个寒冷清晨的紧张与躁动。
　　邓妮手指卷着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起来就像是他既想要那个位置，又不想背负篡位的恶名，所以和部下们演了一出双簧。读历史有时候觉得累，字里行间都是算计。”
　　钱辰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历史是人写的，自然充满算计。别想太多，你的论文重点是制度变迁，应该深度刨析杯酒释兵权、后枢密院与三衙分权。”
　　邓妮不耐烦地说道：“说得轻松，你倒是帮我找点更具体的例证。”
　　钱辰从善如流地点头，心里却想着他或许能带回来比任何文献都具体的见闻，只是无法作为她论文的注脚。
　　他们在图书馆坐到夕阳西沉，才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傍晚的风很凉爽，吹散了燥热。校园里熙熙攘攘，充满青春的活力，与图书馆内的沉静恍若两个世界。
　　钱辰停下脚步，说道：“我要去永昌陵遗址。”
　　邓妮有些意外地说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钱辰说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找找感觉。你知道的，有时候看书本久了，需要去实地感受一下历史的氛围，或许能激发点不一样的灵感。”这个借口并不算高明，但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邓妮说道：“你总是喜欢一个人去那种地方。那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她了解钱辰有神游物外的举动，虽不完全理解，但选择尊重。
　　钱辰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涌起一股歉疚。他无法向她解释，他要去经历的历史氛围，远比她能想象的任何实地考察都要深刻和危险得多。他说道：“知道了，放心。”
　　他看着邓妮的身影渐渐消失，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暮色笼罩大地，永昌陵遗址公园早已闭园，白日的游客散去，只剩下孤独的路灯投射着昏黄的光圈，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钱辰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翻过不高的围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景区核心区。
　　月光清冷，洒在那些历经千年风雨的石像生上，石像生沉默地矗立在荒草与瓦砾之间，面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保持守护的姿态，透着苍凉而威严的气息。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荒草和松柏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虫子的低鸣。钱辰走到一处能望见陵冢土丘的地方站定。
　　他拿出时光玉，闭上眼睛，摒除杂念，将所有精神集中在时光玉和脑海中对目标时间地点的构想上。他想象着汴京北郊，想象军营篝火的跳动，想象北方冬日刺骨的寒风，想象着那些即将改变历史的士兵们脸上激动而又不安的神情……
　　时光玉仿佛感应到他的意念，紧接着，时光玉光芒大盛，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光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周围的景色开始扭曲。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脚下的土地仿佛消失。眼前残破的石像、昏黄的路灯、清冷的月光都像投入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晃动，最终碎裂成无数彩色的光斑，融入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时空乱流。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撕扯感消失。钱辰落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侵袭全身。震耳欲聋的喧嚣粗暴地传来，取代了永昌陵的寂静。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泥泞不堪的土地上，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军帐，跳跃的篝火在凛冽的寒风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一张张冻得发红的面孔。士兵们身披简陋甲胄，手持兵器，成群聚集，低声交谈，眼神中闪烁着不安分的光，像一堆堆即将被点燃的干柴。
　　这里是陈桥驿，后周大军北征契丹的途中，那个决定历史走向的节点。
　　钱辰身处历史暴风眼，时光玉依旧稳稳地握在手中，他找到一套打着补丁的土褐色棉布戎服，脚上一双磨损严重的麻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被征召没多久的底层辅兵或是将领麾下不起眼的随从。这身装扮在这种混乱的环境里，恰好提供了掩护。
　　他挣扎着站起来，融入人群，观察形势。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马匹嘶鸣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几声惊慌的呼喊。钱辰循声望去，只见一匹显然受了惊的高头战马，正扬起前蹄，疯狂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缰绳的束缚。而就在马匹侧后方，一个身着高级军官常服、身材魁梧、面容沉毅的人，正背对着惊马，与几名将领模样的人交谈，对身后的危险似乎毫无察觉。
　　他的侧脸在火光中一闪而过，钱辰心中一震，尽管与后世流传的画像有所出入，但那份沉稳的气度，以及与周围将领交谈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姿态，让他做出判断。此人极可能就是此刻的殿前都点检的赵匡胤。
　　电光火石间，那匹马挣脱了控制，后蹄猛蹬，带着千钧之力，周围有人发现险情，发出惊呼，但距离太近，变故太快，已然来不及反应。
　　“小心！”钱辰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他没有去拦那匹疯马，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赵匡胤。
　　赵匡胤正与赵普、石守信等人密议，全然未觉身后变故。猝不及防被撞开，脚下踉跄向旁边跌出好几步，恰好避开了马蹄蹬踹的范围。而钱辰则因用力过猛，收势不住，加上地面泥泞，整个人摔倒在地，滚了一身的泥水，样子狼狈不堪。
　　那匹惊马被冲过来的士兵奋力拉住，牵到一旁安抚。赵匡胤站稳身形，脸上掠过一丝惊怒，恢复了镇定。他目光如电，立刻扫向倒在地上的钱辰，又看了看那匹被制服的烈马，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走上前，并未立即伸手搀扶，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下钱辰，问道：“你是何人？”
　　钱辰趴在地上，用带着几分惶恐和几分此地乡音的语气回答道：“回点检大人，我是刚补入营中的辅兵，尚无具体归属。刚才情急，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周围的将领，包括那位目光深邃、带着审视意味的赵普，都围了过来。
　　赵匡胤闻言，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笑着说道：“你何罪之有？起来说话！”说着伸手将钱辰拉了起来。他的手宽厚而有力，布满老茧，确实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之手。
　　赵匡胤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钱辰回答道：“我叫钱辰。”
　　赵匡胤点了点头，眼神中似乎有欣赏之意，说道：“我知道了。”
　　他转头对旁边的士兵吩咐道：“带他去换身干净衣裳，以后跟在你身边。”
　　那士兵应道：“是。”
　　钱辰知道自己这是个机会，算是险之又险地迈出去了。他被士兵带到亲兵区域，耳边充斥着士兵们的议论声：“主上年幼”，“拥立点检”之类的话传来。
　　天空泛白，寒意更浓。钱辰换上了干净的戎服，站在士兵队伍末尾，粗糙的棉甲并不能完全抵御北地的朔风，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望着那座被核心将领环绕的营帐，他知道那出精心策划的大戏即将开演。而他这个来自现代的见证者，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巨大的孤独感与见证历史的激动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历史的洪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将他裹挟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