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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澶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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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宫墙内的岁月在权力的悄然转换与四季的更迭中悄然流逝,朝堂上的面孔也换了一茬又一茬。钱辰巧妙地维持着既能看到核心又不必卷入漩涡的位置,他见证了赵光义如何在内巩固权力,如何在外试图完成未竟的北伐事业,高粱河之战的惨败消息传回时,他难以掩饰挫败与惊怒。
随后,赵恒继位。朝代在血脉中看似平稳地传递,但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上名为“契丹”的王朝,在其承天太后萧绰与圣宗耶律隆绪的统治下,其威胁如同悬在大宋头顶上日益锋利的剑,寒光凛冽,令汴京城中的繁华蒙上隐忧。
转眼到了深秋,寒意席卷中原,与之相伴的是如同雪片般飞入汴京的边关军报:辽朝承天太后萧绰与圣宗耶律隆绪亲率精锐大军挥师南下,采取迂回战术,绕过宋军坚守的诸重镇,一路势如破竹,兵锋已然越过邢州、洺州,直指黄河北岸的军事重镇,也是拱卫京师的屏障澶州,消息传来,举朝震恐。一旦澶州失守,辽军铁骑可轻易渡过冬季水浅的黄河,那时无险可守的东京汴梁将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整个朝廷,从九五之尊到末流小吏,被恐慌笼罩。
乱世往往是被迫卷入历史漩涡的契机,钱辰因处事沉稳且在无关紧要的宫廷旧例或文书整理中总能给出符合规范参考的资历,被时任枢密院的官员看中,选入随驾北上澶州的幕僚团队,担任管理文书传递且协调后勤联络事宜的职务。这是能近距离观察和感受这场战争的位置。他知道历史的巨轮,正驶向那个名为“澶渊之盟”的关键节点。
皇帝车驾在前途未卜的气氛中离开了繁华安逸的东京汴梁,随行的官员、侍卫、禁军组成看似庞大,实则彷徨的队伍。沿途所见的荒凉景象:因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及驿站传来城池失守的战报,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皇帝意图南巡金陵或西幸蜀地的动摇风声多次在队伍中传播,每次都引起随行人员内心的阵阵骚动与难以抑制的恐慌,仿佛下一刻,这支队伍就会调转方向仓皇南逃。
钱辰骑在马上,裹紧御寒的棉袍,看着这支外表光鲜,内里脆弱不堪的队伍,心中充满复杂难言的情绪。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赵恒会在寇准等主战派的劝说下抵达澶州,也知道这场看似灭顶之灾的危机,最终会以“澶渊之盟”的方式解决。但知道结果与亲身经历这过程是两回事。他仿佛能看到历史的车轮正沿着一条既定的轨迹,无可阻挡地碾压过无数人的期望滚滚向前,留下隐痛深埋的结局。
皇帝车驾终于抵达澶州,黄河如同一条正在咆哮的巨龙,横亘在南北城之间,水声潺潺,带着凛冽的寒意。对岸的北城已然战云密布,杀声震天,远远望去,城墙上宋军的旗帜在硝烟中飘扬,城下辽军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冲击防线。有的随行官员面露惧色,纷纷劝皇帝留在相对安全的南城,美其名曰“稳坐中军,遥控战局”。设在南城的临时行宫御帐内,是战是退,是守是和,争论得面红耳赤,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钱辰因职责所在,需要往来传递文书且协调物资调配,得以在御帐外感受那决定性的时刻。他看到宰相寇准,如何在这场辩论中力排众议,展现惊人的魄力,不惜以近乎逼迫的态度,向皇帝进言
寇准说道:“陛下,今寇已迫近,四方危心。惟可进尺,不可退寸。诸军日夜望銮舆至,士气当百倍。若回辇数步,则万众瓦解,虏乘其势,金陵亦不可得而至矣。”寇准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帐内那些怯懦的絮语和压抑的争论。
他无意中听到寇准对同样主战的殿前都指挥使高琼低声说道:“陛下若不愿过河,忧虑不堪,我等抬也要把御辇抬过河去,成败在此一举。”那份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心,那份力挽狂澜的担当,让钱辰这个早已知道结局的旁观者,也不禁为之心生敬意。
在寇准等人的坚持与精心安排下,最终皇帝决定渡河,驾临澶州北城。当皇帝那明黄色的龙旗和象征天子的金色伞盖,出现在澶州北城那饱经战火洗礼的城墙之上时,令人震撼的奇迹发生了。正在城下与辽军浴血奋战的宋军将士,无论是城墙上的守军,还是城外营垒中的部队,远远望见耀眼的黄罗伞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动脚下的城墙,直冲云霄,连对岸的辽军大营都清晰可闻。压抑已久的士气,保家卫国的热血,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爆发出来。士兵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奋勇向前,作战的勇猛程度提升了数个层级。就在这士气如虹的时刻,宋军威虎军头张瑰,操纵守城的重弩,射杀了在阵前耀武扬威的辽军统军使顺国王萧挞凛。
钱辰在北城调配物资,他站在城楼上,亲眼目睹戏剧性的一幕。他看到皇帝在城楼上勉强维持的镇定,也看到了城下宋军将士因天子亲临被点燃的斗志与与敌偕亡的勇气。那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天子”的称号,对于凝聚人心能产生很大的影响力。历史书上记载的“帝遂渡河,御北城门楼,召诸将抚慰。远近望见御盖,踊跃欢呼,声闻数十里”,此刻化作眼前极具冲击力的场景。历史在这一刻,因千万人的热血与热血,产生了微妙的震动。
战场上的局部胜利和士气的高涨并未能从根本上改变赵恒内心深处对和平的渴望。萧挞凛的战死,虽打击了辽军的锐气,但辽军主力犹在,且孤军深入的宋军,实际上也并无在野战中彻底击溃辽军。战争陷入僵持,和谈的暗流,在战场硝烟的掩盖下悄然涌动。
赵恒急于罢兵,不顾寇准等主战派的反对,派出使臣东头供奉官曹利用前往辽营谈判,并给出“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的底线。
接下来的日子,对身处前线的钱辰而言是一种煎熬。他身处风暴的边缘,清晰地感受到战争的紧张与和谈的诡谲。许多军官和士兵依旧摩拳擦掌,期待一鼓作气,利用高涨的士气将敌军击退,收复失。而朝廷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用金钱换取和平的交易,这种认知上的割裂让身处其中的钱辰感到深深的无力。
最终,在双方都感到筋疲力尽且各有顾忌的背景下,宋辽在澶州城签订那份有深远影响的“澶渊之盟”。盟约主要规定:宋辽结邦,宋给辽助军旅费银,双方以白沟河为界,撤兵罢战,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钱辰因传递盟约后撤军安排的文书,看到御帐外赵恒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一刻,钱辰的心中充满荒谬与悲凉。一国之君,面对强敌,最终的喜悦竟源于用相对低廉的代价买来和平,而非依靠将士的浴血奋战赢得尊严。
盟约签订的具体消息逐渐在军中传开,前线将士一片哗然。许多曾经浴血奋战,抱着必死决心守卫疆土的士兵感到不解,感到深深的愤怒与强烈的屈辱。明明天子已经亲征,士气正旺,还射杀了对方大将,形势似乎正在好转,最终向敌人纳币求和无异于承认对方的强势,否定自己的牺牲。
钱辰听到士兵们愤愤不平地议论:“披坚执锐,效死疆场,竟不如岁币能退敌?”
“这口气,如何咽下?”
他们的不满与愤怒很快就被冠冕堂皇论调压制,个人的荣辱与热血,在所谓的大局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和平以看似实惠,实则屈辱的代价降临。辽军北撤,澶州城的围困解除,黄河两岸紧绷数月的战争松弛。朝廷很快沉浸在“陛下圣明”的颂扬声中,似乎有意无意地忘记那银绢的负担,以及这份用金钱买来的和平背后牺牲的尊严。
钱辰站上了澶州北城的城头,此刻这里已无硝烟,只剩下冬日的寒风卷着残雪和沙尘,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望着辽军远去的方向,滚滚烟尘仿佛带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他又望着汴京的方向,那座繁华的帝都即将恢复往日的歌舞升平。他见证了寇准的力挽狂澜与孤忠耿直,他感受到士兵被点燃的热血与牺牲的勇气,也感受到热血与勇气被冰冷的现实浇冷的失落。这份用条件换来的和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眼前充满矛盾与无奈、荣耀与屈辱的历史现场,他依旧无法与别人分享,只能默默承受。这份跨越千年的孤独与沉重的见证者负担,在澶州城头料峭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深刻,历史的一页已然翻过,留下无尽的思索,也推动着他继续走向已知的未来。